胭脂……對不起,我爬不起來,我再也幫不了你了罷……

他趴在地上,一點點地挪動自己的身體,最後目光落在了那翻滾著藥物的青銅鼎內。也許,隻有這個方式了吧。

尚秋水趕到皇宮下麵,就看到了滔天火焰,將皇宮上方照得緋紅,如流淌的鮮血,刺痛著她的雙目。她顧不得自己被灼傷的臉,衝向正陽宮,然而,正陽宮火勢最大,根本沒法靠近。

雖然有一批毒屍已經進入了城中心,但是還有許多依然在沉睡,隻要過了今晚就會蘇醒。

此時竟有人火燒了她的皇宮。

“不可能!”她渾身顫抖,“這皇宮根本沒有活人,根本不可能有人會燒了皇宮。”

若是蓮初那小惡魔,也不可能這麼快趕回來燒了她的寶貝。目光看向正陽宮,她失聲尖叫,“我的藥,我的藥還在正陽宮。不……沐色……”

然而,正陽宮卻是燒得最為厲害。綿延的火海,在她還沒有近身時,滾燙的熱浪翻滾而來,逼得她連連後退。

宮殿內剛剛蘇醒的毒人、毒屍,茫然無措地被火燒得到處亂跑,又引得各處火燒一片。

“冰宮!”尚秋水抬頭看向皇宮最高處,那裏因為有結界,被燒得亂跑的毒屍和毒人也無法靠近,因此還沒有著火。

但是,她的視線中,卻看到一個搖搖晃晃的身影朝那兒靠近。

很顯然,那能穿過結界,必然是縱火之人了。

“該死!”竟有人意圖將她的冰宮燒掉。

麒麟飛快地越過綿延的火海衝向了冰宮方向,靠近之後,尚秋水終於看清楚了那縱火之人。

那人瘦骨嶙峋,不,應該是鮮血淋漓,似從血池裏爬出來的厲鬼一樣。

他一步一個踉蹌,幾次跌倒,又幾次掙紮著起身。因為沒有了雙手,他隻得用嘴咬著火把,艱難地靠近冰宮,試圖點燃那些枯萎的花草。

他拖著殘缺的身體終於推開了冰宮的大門,然後如失了魂魄一樣神色痛苦地望著大殿。

最終,似下了艱難的決定,他將火把舉向四周垂下來的紗幔。

“你真的要一把火燒了冰宮嗎?”尚秋水裹著黑色袍子跟著走了進來,盯著那用嘴咬著火把的男子,“沐色,難道你想把你最愛的人也燒死在裏麵嗎?”

沐色渾身一顫,將火把靠近紗幔。

“你瘋了!”一條蔓藤飛了過來,纏住沐色的手,拽著他狠狠一甩,將他重重摔在地上。

尚秋水上前,抓著他的頭發,指著殿上。

殿上是一方豎起的冰棺,裏麵躺著一個雙手抱劍、身穿紅色紗衣、麵容冷豔無雙的年輕女子。冰棺四周放著四盞聚魂燈,而前方還擺放著十顆發光的光球。

那正是先前奪來的神獸靈源。

“你燒了這裏,也等同於將她燒死。”尚秋水厲聲道,“你忘記了她是誰?她是胭脂濃,是有一絲魂魄的胭脂濃,隻要那個女人出現,她就會活過來!你不是心心念念想著你的胭脂濃活過來嗎?哈哈!我馬上讓你看著她醒來。”

說著,她拖著沐色朝門口奔去。

此處能俯瞰皇宮下方,剛好看到十五駕著火鳳趕了過來。

“看到了嗎?”尚秋水指著沐色,“她來了。”

她話未說完,一道殺氣騰空而來,她拉住沐色飛快避開,抬頭看到蓮初站在火中盯著自己。

尚秋水震驚地看著蓮初,見對方再一次舉起鐮刀,向自己斬了過來,“你不是中了我的蠱嗎?”

對方的眼瞳依然泛著冰藍色,這說明,他的確是中了她的蠱。

蓮初騰空而立,冷笑著看著尚秋水,然後扯掉了左眼的眼罩。

眼罩下麵,露出一隻妖冶的碧色眼瞳,霎時間,另外那隻先前泛著藍光的眼瞳也變成了同樣的碧色。

尚秋水驚駭地看著蓮初的雙瞳,聽得他道:“你忘記了,我是惡魔之子,身體裏流淌著魔鬼的鮮血。你那小小的蠱怎麼能控製得了我。更何況,來之前十五就提醒過我,要小心你給我的食物。”

不僅如此,蓮初借著去尋找十五,在城門與十五打鬥,偷偷告訴了她,是她身上的氣味引起了尚秋水的警覺,同時告訴她尚秋水意圖毀掉城門機關。

“雜種,你們竟然聯合起來騙我!”

尚秋水氣得發抖,看著進入皇宮的十五,“那又怎樣,你們橫豎都是死。”

看著越來越近的十五,沐色慌忙對蓮初道:“阻止她過來,阻止她!”

蓮初先是一愣,隨後召喚出幾百隻鬼鳥同時攻向尚秋水,自己則反身飛向十五。

在途中趕來的十五,一下就看到了蓮初。

“阿初,找到沐色了嗎?”十五焦急地問。

“找到了,是爹爹用火燒了皇宮。”阿初道。

“那他人呢?在哪裏?”

“爹爹很安全,說你不用擔心她,讓你先去開啟城門。”阿初咬了咬牙,“我會帶爹爹在城門處與你會合。你快走吧,時間來不及了。”

十五點點頭,“城門處有角珠,她讓我去找一下角麗姬,你知道他們在哪裏?”

“她們被關在了後山。”

“你一定要帶著沐色去城門處。尚秋水去了哪裏?”

“她體內有蔓蛇,非常怕火和高溫,怕是也去了後山躲避了。”

“我剛好去找她。”十五駕著火鳳朝後山方向飛去,看到她離開,阿初這才飛回冰宮。

火鳳非常熟悉地形,很快將十五帶到了後山。往昔的後山滿山花海,如今卻是蒼茫淒涼一片,門口的後衛目光呆滯地立在遠處,感受到生人的氣息,當即猙獰著血噴大口。

這些竟全都是變異了的屍人。

劍氣如分花拂柳,十五踏過這些屍人慢慢進入後山,在一片最為荒蕪的石屋處找到了早已瘋瘋癲癲的角麗姬。

她頭發淩亂地披在肩頭,雙手雙腳束著鏈子坐在地上,麵容滄桑,不複昔日的靚麗色彩。

“阿月,下雪了,我們今天還去靈鷲宮上早課嗎?”石屋裏,有一個冰雕台子,上麵放著月夕的屍體。

十五走過去,雙膝跪在月夕身前,捧著他枯槁的手,心中悲痛難抑。

看到有生人前來,角麗姬掙紮著過來,將十五一把推開,伸手要去抱月夕。可她身上的鏈子卻扯著她,長度恰到好處地讓她夠不到月夕的屍體。

所愛之人就在眼前,日夜相見,卻偏生碰觸不到。角麗姬嘶聲大喊,可無論如何都無法掙脫鏈子無法靠近月夕,隻能無助地哭喊:“阿月,你是不是又生氣了?是不是衛舞華跟你說了什麼?你不要相信她!”

“阿月,你不要不理我?你和我說說話好嗎?”

“二十年,二十年你都不看我一眼,不和我說一句話嗎?”

看著角麗姬掙紮的樣子,十五想到尚秋水說的那句:求不得!

雖然角麗姬作惡多端,不值得同情,卻不想一個如此輝煌的人物終究為情愛落得這般地步,十五心中怎能不噓唏。而她已瘋癲,尚秋水還用這種法子折磨她。

這種方式,遠比肉體的折磨更讓人痛苦。

在情愛麵前,或許角麗姬沒有錯吧。

十五起身,手中的劍朝著角麗姬手腳上的鏈子斬了下去,然後轉身離開。

剛出了石屋,竟又看到阿初神色匆匆地過來,拉著她就騎上火鳳,直接朝皇宮下方走。

“阿初,沐色呢?”

阿初背對著十五,道:“爹爹已經下山了,讓我上來尋你。”

“這麼快?”十五疑惑,突然發現阿初渾身在顫抖,她抓起他的手,發現他肉乎乎的手心全是血,忙心疼地拿出絲絹和藥為他包紮。

就在半路,一個聲音遠遠傳來,“胭脂濃,你不是為了沐色而來,怎麼就獨自逃了?”

“是尚秋水!”十五回頭,那聲音從皇宮深處傳來。

蓮初卻一聲不吭,而是命令火鳳飛速離開。

“阿初,你從來不說謊的!”十五掰過阿初的身子,這才發現他滿臉淚痕,“沐色在哪裏?”

阿初搖頭不說話。十五盯著阿初,“沐色還在尚秋水手裏!”

蓮初一把抱住十五,“娘,我們走吧。”

方才離開時,沐色爹爹說,如果他不將十五帶走,那他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甚至為了逼迫自己離開,沐色爹爹還……要喝下那會變成毒屍的毒藥。

變成毒屍之後,他就會成為一個沒有思想,沒有記憶的怪物。

沐色爹爹說,阿初,我寧願想念著你母親,死在尚秋水手中。也不願意成為一個沒有記憶的毒屍,忘記你和你母親。

“娘。”阿初跪在十五身前,仰頭看著她,“我們走吧。”

那一聲娘,如刀子紮在十五心頭。

“你知道了?”

“沐色爹爹都告訴了我。”

為了救沐色,阿初假裝被尚秋水控製,可尚秋水疑心非常重,根本不給阿初任何單獨的機會靠近沐色。

而期間,尚秋水自己也說出了十五是阿初親生母親的秘密,恰好當時角珠帶人來皇宮,阿初借機給犯人喂藥時,從沐色身邊走過,沐色悄然傳音給他,讓他知道真相。他怕的就是阿初會真的傷了十五。

沐色還讓阿初去找十五,並告訴他們如何防範毒屍的毒氣。

十五將阿初抱在懷裏,溫柔地親吻著他的眉心,低聲道:“若棄沐色生死不顧,我何苦來這一趟?”

皇宮燒成一片,冰宮是最近尚秋水感到天氣轉暖,為控製自己體內蔓蛇反噬所命人用冰塊重建的大殿,可麵對滔天火勢,外層的冰塊已經開始慢慢融化。

十五站在冰宮的門口,背後熱浪滔天,麵前寒氣撲麵,冰火兩個世界。

此刻,她終於明白了沐色要逼走她和阿初的用意了。這場皇宮的大火至少要燒個七天七夜,尚秋水怕火,根本不敢離開,若大火能將冰宮吞噬,她和沐色就會在此處同歸於盡。若不能,七天時間,十五和蓮初早就離開聖都,早已脫離了危險。

不管哪種結果,卻都是將棄沐色生死不顧。

十五抬起腳,漆黑的殿內猛然傳來一個虛弱的聲音,“不要過來……求求你,不要過來。”

那聲音,滿是哀切,無助而絕望,如同六年前那樣。十五的腳依然跨了進去,聽得裏麵傳來鎖鏈的聲響。

“尚秋水,我來了。”

殿內漆黑,四周更是用黑紗的紗幔罩住,看上去,如一個封閉的屋子。

被黑色袍子裹得嚴嚴實實的尚秋水掀開紗幔的一角,走出來,目光狠毒地盯著十五,“這麼久才來,我原以為你真放棄他了。”

十五雙手緊握在身側,控製住心中的憤怒,“沐色在哪裏?”

“嘻嘻。”尚秋水掩嘴一笑,指著前方,“他就在簾子後麵,當然,如果你怕有什麼機關,完全不用去。”

“你無需激將。”十五淡淡看了一眼尚秋水,盯著前麵的紗幔,

那黑色紗幔後麵亮起一盞夜明珠燈,將一個殘破的身影倒映在紗幔上。甚至,依稀可以看到拴在他身上的鎖鏈。

十五幾乎沒有任何遲疑,跨步走了過去。

“不,不要過來。”那聲音依然在哀求。

十五伸手撩開紗幔,看到五尺之外,放著一個鐵籠。早被折磨得看不出人形的沐色被禁錮在裏麵,看到十五過來,他卻下意識地往後退,聲音陡然淩厲,“滾,不要你來救我。”

害怕十五看出自己的痛苦,他將頭深深埋在胸前。

十五望著他,雙目幹澀刺痛,卻一時說不出話來,連他的名字都喊不出來。

“讓你滾!”見十五慢慢走近,籠子裏的沐色像瘋了一樣,頭顱狠狠撞向鐵鏈。

霎時間,鮮血從他傷口湧出,他目露凶光地盯著十五,“你不滾,我就撞死在這裏。”

十五被他的舉動嚇住,離他僅一步的距離停了下來。可就在那瞬間,十五猛然一聲耳鳴,似一把千金重錘落在胸口,震得她七暈八素。

“快走啊!”沐色看到十五身形一晃,淒聲高喊。

嗡!十五呼吸被那一錘敲在胸口,一個踉蹌,這才發現沐色的身後裏這一具冰棺,裏麵女子黑衣紅發,竟然是當年自己的模樣。

就在她接近沐色籠子的瞬間,那棺木四周的四盞魂燈突然亮起,霎時間,十五如置身烈火,體內的魂魄正被人無情地絲絲縷縷地抽出來。

“唔。”她忍住口中的鮮血的腥甜,踉蹌著後退一步,那魂燈變得十分微弱。

十五終於明白尚秋水引她來的目的。那冰棺中是另外一個自己,對方身側的四盞聚魂燈和十顆靈源聚集在一起,一旦她進入結界內,魂魄就會抽離而亡。

恍然間,十五突然想起,才踏入北冥境地時,她就有過這種感覺,當時隻因自己水土不服,頭暈目眩,直到蓮絳將她的魂魄封印。

看樣子,蓮絳早感應到有人要奪取自己的魂魄。然而,戰爭開始,為了使用龍骨拐杖,她體內靈力又強行衝破了蓮絳落下的封印。

十五飛快往後退,聽到沐色高喊:“小心身後!”

她神智有些恍惚,六感不如先前那般敏銳,根本沒有察覺到尚秋水的偷襲。聽到沐色提醒,她幾乎本能地拔出背後的長劍,一個淩空後轉。

劍帶起一道雪亮的光,照得滿室光華,偷襲來的尚秋水被瞬間劈成兩半。

十五這一招也用盡了全身力氣,握著劍重重落在地上,吐出一口鮮血。

尚秋水的屍體躺在地上,雙目還保持偷襲十五的那種瘋狂和興奮,可很快,被劈成兩半的屍體竟然再次合在了一起。

雖然知道蔓蛇是邪物,但是看到這一幕,十五也忍不住惡心。

那尚秋水則爬起來,頭發一甩,變成了一條發出惡臭味的巨蟒,猙獰著血盆大口衝向十五。速度之快,猶如閃電。

十五眼睜睜地看著她衝過來,將自己一撞,飛出了十尺。

“哇!”手裏的劍飛了出去,十五眼前一黑,隻覺得鮮血從喉嚨汩汩地湧出,渾身使不上力氣。尚秋水站在原地,蛇尾帶著淩厲殺氣再甩了過來。

這一擊,十五必死無疑。地上的十五顧不得頭暈目眩,咬牙爬起來,瘋了似的往外麵跑。

眼看到她就要衝到外麵,尚秋水尖叫,幹脆整個蛇身一下撲向門口,欲將十五卷回來。

可就在此時,跑到門口的十五突然往左側一閃,然後折身回來。

這變化太快,撲來的尚秋水根本沒有反應過來,隻注意到十五在錯身的瞬間,恍惚聽到她說:“再也不見!”那聲音冷酷殘忍。

再也不見?

尚秋水下意識地抬頭,看到房頂上有一雙陰森冷酷的碧色雙瞳。

“蓮初……”

她來不及喊出口,滾燙的瀝青將她淋了個通透,還沒有從劇痛中嘶聲尖叫出來,又是一陣滾燙的油傾倒下來。

在她張嘴的瞬間,瀝青混著油灌入她體內。

“點火!”退到屋子裏的十五高喊。

“不……不……不要……”

滾燙的瀝青和油包裹的瞬間,因為極致的高溫,尚秋水體內的蔓蛇突然盛開,一朵朵陰邪妖冶的花衝破尚秋水的皮膚,在她手臂、胸腔、脖子,甚至鑽出她的頭顱,恣意綻放。

尚秋水是魅,不生不滅,但是她卻會被蔓蛇吞噬,反噬。

蔓蛇從她頭頂鑽出,徹底將她反噬,花開頹靡,帶來的隻有死亡。

“不……不……不要……”

房頂上的蓮初駕著火鳳飛到半空,火鳳張開巨口,對著尚秋水噴出一條長達十幾米的火舌。

尚秋水整個兒變成巨大的火焰,加之混合著戰鬼家族特製藥水的瀝青,在燃燒的瞬間,尚秋水周身開始爆炸,巨大的火球炸開,頭上房頂瞬間被掀開。

十五和蓮初都沒有想到威力如此大,爆炸的瞬間,湧動的熱浪將十五和阿初同時震開,阿初和火鳳直接飛向空中摔了下來,而靠得最近的十五直接退向了沐色身後。

籠子裏的沐色撲過來,試圖抓住十五。

然而籠子將他困住,他掙脫不開,隻得無助地伸出白骨森森的手,卻如何也觸摸不到十五。

十五仰躺在地板上,看到四盞魂燈驟然亮起,同時十枚靈源彙集成巨大的光芒,與四盞魂燈交織成幽藍色的光芒如一道無形的罩子將自己罩住。

魂魄向抽絲剝繭一樣從體內溢出來,巨大耳鳴傳來,她聽不到任何聲音,隻有胸口和腦海傳來重錘般的劇痛。

身體像陷入泥沼,不斷下沉,但是,動彈不得。死亡的感覺就那樣突然湧了過來。

殷紅的血從眼眶、鼻腔、耳、嘴裏滾出來,她如一個犯了逆天大罪的人被釘在原地,承受著蝕骨懲罰。

前塵往事曆曆在目,她看到那個青澀的少女手持長劍在槐花樹下習劍。

她看到那個滿身紅衣的女子手持長劍龍門荒漠,神色驕傲。

她看到那個女子滿身鮮血跪在地上,滿是絕望。

她看到那個女子捂住空洞洞的胸腔,從棺木中爬出,雙目充斥著蝕骨仇恨。

她看著那女子身懷六甲,在懸崖邊掙紮。

她看著那個女子白發蒼蒼,倒在那男子懷中,滿眼是淚。

她看到的,不過是一個求生的女子,一個不甘屈服於命運,想要爭取幸福的女子。

不,我要活著……

我要活著!

“十五!”籠子裏的沐色,第一次喊著這個名字,絕望而悲愴。

“阿初,快來救救她……阿初……”

沐色的聲音如一陣清音一樣穿入十五耳裏,她吃力地睜開眼,看到籠子裏掙紮的少年,那個昔日喜歡站在院中看紫藤花的絕色少年。

她還看到,一個漂亮的男孩兒跌跌撞撞地從門口奔出。那是,她的孩子啊。

不,還有她的夫君,那個說了馬上要從忘川河邊來尋她的夫君。

蓮啊……我曾答應披荊斬棘要為你而來,我怎麼能死呢。

阿初還沒有靠近,頭頂突然落下巨大的柱子,將他攔住。

眼看十五最後一縷魂就要被抽走,籠子裏的沐色仰頭發出絕望的嘶吼,如困境中的野獸。

阿初震驚地看著沐色身體開始變大,絕美的容顏不複存在,栗色的卷發開始消失,取代的是一個巨型、全身長滿了毒瘤、樣貌醜陋不堪的巨型毒屍。

毒屍一手撕開鐵籠,跨步上前,手心彙集紅色光芒,直接劈向結界,將僅有一絲魂的十五生生從魂燈中拉了出來。

被拽出的人那麼小,小得他兩隻手就可以捧住,但是,她卻氣若遊絲。

“爹爹。”隔著柱子看著突然變成毒屍的沐色,阿初一下子就哭出來了,“爹爹,你為什麼要騙阿初,你為什麼要騙阿初!”

尚秋水的毒水,隻有喝下去半個時辰到一個時辰,才會變成毒屍。這說明,在沐色放火燒皇宮時,他就已經將毒藥喝了下去。

所以,他一開始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變成毒屍。靈力強大的人,起初還能保持先前的記憶,可慢慢得就會完全被腐蝕。

至少在絕境的時候,憑著毒屍的力量,他要為她做最後一點事。

整個冰宮就要坍塌,沐色將十五捧在懷裏,然後彎腰將阿初撈在手心。

他想再喊一句,十五,想喚一句,阿初。可發出的聲音,卻似野獸般那麼難聽。

他捧著這世界上他最愛的母子倆,將他們藏在心窩,穿過熊熊火焰,朝山下奔去。

他要在最後記得他們的時刻,安全送他們出城。

一路上,到處是尖叫的百姓,到處是啃食人的毒人,屍毒開始蔓延。

昔日富貴堂皇有著幾千年曆史、象征著最高權力的古老宮殿,在一聲巨大的爆炸聲中,徹底消失在這幾乎蔓延了整個蒼穹的大火中。

爆炸幾乎波及了全城,城中紛紛逃散的百姓都不由得頓住回望那皇宮。

一望無際的火海,這象征著角麗姬的時代已徹底過去。

角珠絕望地望著皇宮方向,那火明明很遠,遠得她難以觸及,為何她依然雙目刺痛,淚流滿麵。

“衝!”她抬手擦幹眼淚,舉起長槍衝向了那一群群巨大的毒屍中。

不過幾個時辰,毒屍和毒人就占據了城中最緊要的官道,將角珠的軍隊攔在了中間。

他們要一邊想辦法疏散群眾,又要想辦法衝開一條血路,麵對這些難以殺死、力量越來越強大的毒屍和根本殺不死的毒人,他們的損失越來越慘重。

“不能停下來,衝啊!”

她手裏的長槍揮得密不透風,那些逼近的毒人,一次次地被她擊退,可是毒屍卻像巨型的牆難以翻越。

握著長槍的虎口早就裂開,血肉模糊,可她哪裏顧得到疼痛。

她答應了衛十五,一定要想辦法,不管用什麼代價,都要打開城門,讓百姓安然離開。

“公主殿下,毒屍越來越多了,我們根本無法靠近城門啊。”

領頭的禁軍滿是鮮血地跪在角珠腳下。

角珠望著那幾百丈高的城牆,操作塔此時也被蔓延的毒人所占據,裏麵的操作手全部變成了毒人,根本就殺不死。

一些傀儡毒屍堵住了城門,還有源源不斷的傀儡毒屍正朝這邊蜂擁而來。

放眼看去,到處是尖叫的人,這簡直是一場噩夢。

“再攻!”角珠咬牙,從馬背上飛起來,手中長槍狠狠刺向前方一個毒屍的後腦。

可那毒屍卻突然回頭,一重拳朝角珠揮了過來,角珠大驚,這些毒屍全部是有武功底子的人。他們變成毒屍之後,武功更加高強,反應也更加靈敏。

角珠淩空艱難翻轉,對方拳頭擦過身側,可她依然被那強大的靈力擊得倒在地上,吐血不止。

“這些……毒屍,太強大了……”

那毒屍看著角珠摔在地上,又一拳頭揮了過來,對方力量增加了幾倍,速度自然也快了幾倍。

角珠根本無法閃避,而此時,一把鐮刀淩空飛來,將那毒屍的手斬斷,然後空中旋轉又飛出了角珠的視線。角珠忙抬手捂住嘴,避免呼吸到毒氣,感染成毒人。

轟!

地動山搖的聲音傳來,角珠大驚,那腳步聲顯然是一個非常非常大的毒屍。

她慌忙回頭,果然看到百尺開外,一頭毒屍正邁著腳步朝這裏飛奔而來,他體型比其他毒屍都龐大,肩膀上,還站著一個手持鐮刀的孩子。

看到那孩子,角珠滿是驚慌,下意識地要去摸長槍。那孩子隔著人群冷睨她一眼,手中鐮刀再次飛出,在空中畫出一道漂亮的弧線,將湧到她身邊的毒人和毒屍打開。

角珠驚訝地看著那巨大的毒屍跑到自己麵前,然後彎下腰,小心翼翼地將手裏一個人放在角珠身邊。

他動作非常輕柔,像是在嗬護一件易碎品。

角珠看著他臂彎中的女子滿身是血,頭發淩亂散開,露出的那張臉,亦滿是血跡。

“十五!”可一眼,角珠還是將那女子認出來了,忙上去將十五扶住。

毒屍望著十五,然後轉身一拳擊向另外一些巨屍。

城內出現了一個如此詭異的情節,一個騎著火鳳的小男孩兒帶著禁軍殺出一條通往城門的血路,而一個巨大的傀儡毒屍則擋住其他同伴的殘殺。

城外十裏處,文公子凝目坐在篝火前,幾天以來,他莫名地覺得心神不寧。

特別是今晚,雙眼一直跳,總預感到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轟!眼前的火盆突然炸開,他起身避開,看到帳篷方才也一直在晃,顧不得外麵寒風刺骨,他飛奔到高處看到聖都方向竟然是大火連天。

聽到動靜的衛家小姐也飛快趕出來。

“攻城!”

“這個時候?”衛小姐驚呼,突然發現頭頂一道流星劃過,瞬間消失在天際,“是流星嗎?”

“不。”文公子歎了一口氣,“是損落之星。”

轟!一行人終於逼近了城門,蓮初領著人衝上了操作台,試圖將城門打開。

可很快,他絕望的聲音傳來,“卡住了!”

“什麼?”扶著十五的角珠難以置信地跪在地上,“怎麼可能,我們好不容易才靠近城門,以為城門打開就能解脫,難道說……這是宿命,是上天對我們的懲罰嗎?”

懷裏了無生息的女子,聽到宿命二字,突然皺了皺眉頭。她的氣息若有若無,連角珠都不敢肯定,這滿身是血的十五到底是不是死了。

如果沒有死,為何沒有氣息,渾身冰涼。如果活著,為何此時,她的眼睫在動。

城門不打開,毒屍越來越多,眼前幫他們抵抗其他毒屍攻擊的毒瘤傀儡的體力也有些透支,再這樣下去,他們遲早會絕望地死在此處。

突然,毒瘤毒屍發出一聲咆哮。

角珠抬頭,看著路的盡頭,湧來的毒屍和毒人後麵,跟著一個人。

那個人穿著一件紅色的紗衣,長發長至腳踝,她背上背著一把紅色的傘,手握著一柄長劍,就那樣赤腳踩著雪緩緩而來。

她長得十分美,是那種足以讓人窒息的美,那平靜的雙眼直視這裏,定格在角珠懷裏的十五身上。

她步履優雅緩慢,神態平靜,縱然周圍到處是見人就吃的毒人和毒屍,可看到她,卻紛紛避開,無人敢靠近。

不知道為何,角珠覺得,這個女子身上透著可怕的殺氣,讓她下意識地抱著十五後退。

可就是自己這個細微的動作,讓那女子的唇危險地一抿。

“帶十五走!”蓮初驚慌失措的聲音傳來,前方毒瘤毒屍也跨出一步,攔住了女子。

角珠恍然明白,那個紅衣女子是來殺十五的。

“推城門!”角珠尖叫。

城門不開,她根本無法帶十五離開。

所有逃到此處的乞丐禁軍趴在門上,試圖推開這個門,哪怕是……哪怕是一點點,他們也希望城門能開。

隨著那女子的逼近,角珠感到懷裏的十五的身體越來越冰涼,她雙眼耳鼻也再一次湧出鮮血。

“衛十五!”

角珠將十五放在雪地上,用力地搖晃著十五,“你給我醒醒!你不是說,你不能死,你不是說,這天下無人能困得住你嗎?你給我醒過來,城門根本打不開,我們所有人都要死在這裏了!”

可懷裏的女子沒有動靜。

角珠慌張地看向前方,看到那紅衣女子停在了毒瘤巨屍前麵,緩緩抬起曲線優美的下顎。

可毒瘤毒屍也沒有出手,他們就那樣凝望,半晌,那女子眼底掠過一絲冷漠,手中長劍拉出一道光華,瞬間將毒屍的手臂斬斷。

“沐色爹爹!”

高處的蓮初失聲尖叫,忙飛下來,落在沐色肩頭。沐色發出痛苦的嗚咽,怔怔地望著腳下容貌絕麗的紅衣女子。

一模一樣的臉,連氣質都一樣。這的確是胭脂濃,但是,是一個沒有記憶的胭脂濃。不是他愛的胭脂濃。

紅衣女子抬手擦掉劍上的血,冷眼看著依然擋在身前的毒瘤傀儡,再一次舉起了劍。

“沐色爹爹,出手啊!”蓮初哭喊,手裏的鐮刀先斬向紅衣女子。那紅衣女子一邊和蓮初打鬥,一邊試圖靠近十五。

沐色盯著那紅衣女子許久,聲音嗚咽,然後舉起另外一隻手,攻了過去。但是女子身形飄忽如鬼魅,劍花翻轉如流光,沐色和蓮初似乎根本不是她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