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大雪了,建興十二年的冬天來得太早,秋風的尾巴還在季節的牆垣上逡巡,冬日的寒冷就急匆匆地跳進牆內。雪下了一場又一場,竟比開年時的雪災還凶猛,像是要把一百年的雪統統傾倒人間。
劉禪披著一身風雪疾步走入宮門,揚手將落滿了雪花的披風丟開,大踏步走入裏間,張皇後本坐在榻邊,因見皇帝來了,慌忙起身相迎。
“怎樣了?”劉禪一麵問,一麵把眼睛瞥向床榻上,那兒,正臥著一個衰弱的病人,厚重的光影打下來,仿佛大幅的裹屍布,將她蓋得嚴絲合縫。
張皇後歎口氣:“不好,太醫剛瞧過,”她壓低了聲音,“怕沒幾天了……”
劉禪腳下一跌,臉色霎時變得煞白如雪,一雙手抖得厲害,眼前黑得猶如天塌地陷,險些暈厥過去。
張皇後慌得一把扶住他:“陛下,你可別有閃失。”
劉禪抓住張皇後的手,心裏像灌了冰水,涼透了。巨大的戰栗從他的手臂傳到肩膀,又從肩膀直貫腳底,他張大嘴巴,聲音卻很小:“丞相夫人,她,她知道麼?”
張皇後抹著眼淚:“知道……她剛還在這裏,都聽見了……此刻去了長樂宮,一會兒還來……”
劉禪失神地發著呆,目光望出去,空空的,無有一物。
“還有一事,”張皇後猶疑了一陣,不甚利索地說,“丞相夫人適才說,能不能讓薑將軍見見果妹妹……”
“他來見什麼!”劉禪忽然大聲道,清秀的臉上炸開了暴躁的青筋,猙獰得像個嗜血的魔鬼。
張皇後被他吼得一顫,害怕地住了聲。
劉禪覺得自己失態,放低了聲音道:“不是,我是說他不能來,相父病故的事一直瞞著果妹妹。薑維一直隨在相父左右,從未離開,他若忽然出現,不是全露餡了麼?”
“陛下慮得是。”張皇後沒精打采地說。
床榻上忽地響了一聲,劉禪忙丟開手,幾步跑了過去。
諸葛果剛剛從昏睡中醒來,緊閉的雙眸很艱難地睜開,微弱的光芒在瞳仁裏凝聚,渙散的目光終於停在劉禪的臉上,雙唇微微開闔:“陛下、陛下……”
劉禪俯身坐下,柔聲道:“是阿鬥、阿鬥……”
諸葛果又盯了他一會兒,唇角抽了一下,仿佛在笑:“哦,阿鬥……”她憂傷地歎了口氣,“我做了一個夢……”
“什麼夢?”
“夢見爹爹死了……”
劉禪驚得幾乎摔下去,他搖了搖嗡嗡亂響的腦袋,勉強笑道:“你別亂想,相父、相父好好的呢。”
諸葛果輕輕喘息著,目光慢慢攀升,在高高的上空凝定、駐足,而後粉碎,她微弱而用力地念道:“秋風蒼黃起,原上離草淚。大雪滿城樓,將軍遲不歸。千載傷心事,萬裏河山碎。獨憐閨中花,清芬空為誰?”
劉禪聽得不明所以:“你在說什麼?”
諸葛果發暗的眸子裏流淌出透明的笑:“托你一件事。”
“什麼事?”
諸葛果伸出一隻手,緩緩地滑向枕底,哆嗦著摸出一個革囊,她輕輕地撥動著,卻無力舉起來。
“這是……”劉禪困惑地說。
諸葛果注視著劉禪,兩行淚泌出來,淌下蒼白無血的臉頰,在枕上濺出飛花:“求你,果兒求你,告訴薑維……”她艱難地翕動著聲音,“果兒不能做他的妻子了,請他要保重,保重……果兒會在天上,天上看著他……”
劉禪也不知該不該答應,眼瞼一片潮濕,淚紛紛墜落。他掩飾不了自己的痛苦,那痛苦有陳年的遺憾,有訣別的不舍,甚至有羞於人前的嫉妒。
諸葛果一直看著他,仿佛穿透歲月的傷心期望,他的心疼得片片凋零,卻無人為他黏合,他咬著牙,攥著力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