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男子果然遞給姚紗一支步搖,這讓姚紗大惑不解,愣了片刻,姚紗便皺著眉頭怒問:“你是看不起我?”
男子擺了擺手,沒想到姚紗會這樣誤解,便又說道:“既然姑娘有此懷疑,那就用你的銅板買下其中一支吧,實不相瞞,在下要送的也隻有一人,這兩支其實是一模一樣,適才商販為了讓你買下兩個,所以故意說是一對。”
姚紗驚訝地又問:“既然你知道,為何還要買兩支?”
男子爽朗地笑了笑,並未回答姚紗的提問,在姚紗收下步搖之後,他轉身便離去了。
都城夏京的街道依然那麼擁擠,很快,姚紗便看不見男子的身影了,隻有她手中拿著的步搖那麼真切,真切地告訴她,剛才發生過如此溫暖人心的美事。
“草民周蒙叩見長公主。”周蒙赴約而至公主府,胡柔的婢女將其帶往後院的涼亭之中。胡柔早已經備好酒席,設宴款待周蒙。
據說,胡柔的夫君陳氏在自己的封地,所以在都城的長公主就無所顧忌。胡柔好男色,對樣貌出眾的男子更是鍾情。
“周公子不必客氣,起來入座吧。”胡柔媚笑地說道。
今日的胡柔特意進行了精心裝扮,但見她淡白梨花麵,風流嫋娜姿,秋水含情眸,真是個嫵媚覺魂消。
周蒙心知胡柔的企圖,他刻意端著身子,坐定後也是麵無表情地看著正前方。胡柔纖纖玉手伸過去,親自斟酒,周蒙眉心一蹙,趕緊說道:“公主,這些事情還是由草民自己來吧。”
“周公子太見外了。”胡柔朱唇淺笑,曖昧地說,“你是太子的好朋友,就是我胡柔的朋友,今日好不容易請到周公子,由我親自伺候,也是理所當然。”
“長公主……”周蒙有些為難。
胡柔嬌笑一聲,說道:“周公子,你放心吧,這裏是公主府,不會有人說三道四的。”
周蒙的脊背一涼,更是如坐針氈。與此同時,外麵捧著大大小小漆盆的婢女走了進來,周蒙僵直了身子骨稍稍向後挪動了一下,他試圖離胡柔遠一點兒,可是胡柔卻絲毫不介意他們僅存的距離。
那些婢女多半都是視若無睹,好像把周蒙和胡柔當作了透明人。
周蒙本以為有人來,胡柔會有所收斂,可哪知道胡柔還是一樣無所謂,手捧著酒樽遞給周蒙。
姚紗在婢女隊的最後,她緩慢前來,跪著放下手中的碟子。周蒙拂袖掩麵飲下杯中酒,胡柔隨口吩咐:“紗紗,給周公子斟酒。”
“諾。”姚紗轉了個身,拿起酒壺剛準備斟酒,誰知抬眸間,與周蒙對視,刹那兩人都怔住了。姚紗手一抖,酒壺裏麵的酒就全都灑了出來。
“姚紗,你這是在幹什麼?”胡柔察覺到不對勁,怒斥一聲。
姚紗恍然回神,放下酒壺,叩頭求道:“長公主息怒,奴婢不是故意的。”
周蒙也回過神來,心平氣和地勸道:“公主請息怒,草民想她的確不是故意的,不要讓一點小小的過失影響了公主今日的心情。”
胡柔斜睨了一眼嚇得發抖的姚紗,就在此時,眼尖的胡柔好像看到有什麼東西掉落在地上,於是她站起來扭動細腰走過去,彎腰撿起地上的步搖。
姚紗心慌意亂,不知該如何是好,看到那步搖,周蒙並不陌生,他身上還藏了一支相同樣式的步搖。
“這是你的?你怎會有這種步搖?”胡柔慍怒地質問,她的目光落在姚紗的身上。
眼看此時的形勢對姚紗不利,一旁的周蒙再也坐不住了,他站起來走到胡柔身邊,俯首說道:“長公主,這支步搖其實是在下的,可能是剛才從在下的袖口裏麵滑落出來了。”
胡柔轉身睇著周蒙,蹙眉不解地問:“周公子,你拿著一支步搖做甚?”
周蒙抿了抿嘴,硬著頭皮道:“長公主恕罪,適才經過西市,在下看到這支步搖上麵的金絲蝴蝶栩栩如生,就想著長公主翩然俏麗的模樣,所以在下本打算將步搖獻給長公主,可一直不知該如何開口。”
胡柔一怔,立刻心中無限欣喜,便一掃不悅,緊握著步搖,笑著問:“這是要送給我的?”
“隻是這步搖雖然式樣特別,卻始終不及皇宮少府的金玉令。”周蒙一本正經地說,“剛才一看到長公主,草民就覺得這步搖的確配不上公主。公主是金枝玉葉,是皇後娘娘最疼愛的長公主,這種民間的飾物恐怕會有辱公主的金身貴體。”
胡柔意有所指地說:“我很是喜歡,隻要我喜歡,無論它來自哪裏,它都配得上我。”
兩人的話語中似是拿著步搖喻人,周蒙平靜地說:“公主可能不知道,這樣的步搖用上三五年,怕是上麵的金線就會脫落,翠玉也不再有如今的光澤,等到那個時候,公主隻會棄如敝屣,毀了它。”
胡柔一驚,瞪著鳳眸注視著他,周蒙的話別有一番意思,胡柔也不是沒有聽出來。
之後,周蒙伸出手,希望胡柔把步搖還給他,隻要胡柔聽明白自己婉拒的意思,想必以後才能太平。然而,公主始終是公主,就算意思說得很明白,她依然可以有別的選擇。
跪在地上的姚紗心事重重地偷瞄一眼周蒙,她已經沒有之前那麼害怕了,這還多虧了周蒙的解圍,可她總覺得周蒙和胡柔之間似乎有點兒不同尋常的味道。
果然胡柔一轉身,憤然地扔下步搖,她抬腳狠狠地踩上去,冷著臉啐道:“既然周公子說以後我會棄如敝屣,那倒不如現在就毀了它,免得讓我記掛在心。”
姚紗心疼步搖,但她不敢吱聲,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步搖被胡柔拿來泄憤。戳在一側的周蒙無可奈何,他暗歎一聲,不想再繼續惹怒胡柔了。
周蒙離開公主府之後,走到公主府的後門,他便站在了那裏,似是在等人。
此時後門忽然“咯吱”一聲開了,門上開啟了一道細縫,裏麵的人從門縫中走出。周蒙走上台階,滿麵笑容地迎接了她。
姚紗看到是周蒙,笑盈盈地走過去說道:“不知道周公子有何事?”
周蒙將自己身上的那支步搖攤在手心,遞給姚紗說道:“你的步搖被長公主毀了,我想把我的這支補償給你。”
姚紗驚訝地問:“那……那你要送的那位姑娘怎麼辦?”
“沒事,我可以送其他的東西。”
“可是奴婢受不起,奴婢還要多謝周公子替奴婢解圍呢。”
“長公主之所以生氣也是因為我。”周蒙自責地說,“時間短促,我不能在此一直停留,你就收下吧。”
姚紗頓了頓,還是接下了步搖,周蒙微笑著說:“下次要是再偷偷溜出門,一定要格外小心了。”
姚紗掩嘴笑道:“多謝周公子提醒。”
“在下告辭。”周蒙剛一轉身,姚紗就鼓起勇氣對著周蒙的背影大聲地嚷道:“周公子,我叫姚紗。”
當周蒙轉頭望去時,姚紗已經從後門回去了,看著緊閉的大門,周蒙輕笑一聲,而後搖了搖頭向街市走去。
怡馨苑寢殿內,唐子衿雖端坐於鏡奩前,可目光卻落在映入銅鏡裏的另一張麵孔上——伊人淺妝,秋瞳翦水,安然清泠,怎就生得這般若西子臨世,美得不可方物。猝然,唐子衿閉上雙眸,側身轉了過去,身後楚月呆愣地握著木梳,紅唇微啟,吐納芬芳,像是有話要問。
待到冷靜下來,唐子衿這才緩緩地睜開眼,厚重的睫毛掃去眼中憂色。再轉動黑瞳時,瞥見身邊楚月驚疑之狀。
“剛才有些不太舒服,所以想平靜一下。”唐子衿沉聲說道。
楚月緊張地追問:“唐姬的喉嚨又不舒服了?”
唐子衿沒有辯解,反而扭頭又問:“聽說太子妃約你去中安宮了?”
楚月心頭一沉,低頭說道:“因為芙雪沒有按照之前奴婢所教的方式采集花瓣,所以泡的花茶有些問題,奴婢過去是重新再教了一遍芙雪。”
“太子妃的嘴倒是讓你給養得刁鑽了。”唐子衿似笑非笑地說,“若是今後我也離不開你,該如何是好。”
楚月淡笑道:“奴婢隻是盡心伺候主子,若是唐姬不嫌棄,奴婢便一直留在怡馨苑。”
唐子衿伸手拉著楚月,小心地說:“就算你答應,我也不能這麼自私啊。”
“難道唐姬不想奴婢留在你身邊?”楚月驚訝地反問。
唐子衿意味深長地說:“你和其他宮女不同,你是我的好姐妹,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的年華被埋沒在這深宮之中。”
楚月注視著唐子衿,又聽唐子衿說道:“前不久聽殿下說,他想將宮女苑的采女都送回公主府,許是殿下仁慈,也不想糟蹋了那些美人,其實我也想過,不如趁此機會將你赦免出宮,長公主也說了,你的小妹和母親都在她府上,到時候你們一家團聚,其樂融融。”
唐子衿也想將自己趕出宮去,楚月心思一轉,不覺得什麼時候胡柔和唐子衿連同一氣了,然而兩人想法不謀而合,隻道是她楚月留在宮中便是多餘,這裏似乎無人能容得下她。
見楚月沉默不語,唐子衿沉下心又問:“莫不是月兒舍不得?”
“輾轉宮中數月,奴婢結識了秋霓,並且與唐姬情同姐妹,奴婢舍不得的隻是這份情誼。”楚月心中不安,她好像舍不得的東西更多。
“還記得你曾說過,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尋得一個良人安度一生。”唐子衿皮笑肉不笑地說,“進了宮哪有尋得良人的機會?難道說月兒對殿下……”
“奴婢不敢。”楚月打斷了唐子衿的猜測,但她此刻的不平靜與平時的冷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一舉動反而使唐子衿更加對她起疑。
唐子衿瞅著楚月,似笑非笑地問:“那你是答應由我來安排你出宮之事了?”
“全聽唐姬吩咐。”楚月心裏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樣很不是滋味。
楚月退出怡馨苑寢殿時看到念巧穩步跨入,兩人打了個照麵,簡單地予以微笑以示問候。
念巧屈膝跪拜,以示請安:“適才奴婢見楚月臉色異樣,莫不是唐姬……”
“我打算送她出宮。”唐子衿站起來踱步,“留她在東宮一定是個禍害。”
念巧凝思片刻,沉著臉說:“唐姬英明,這個女子的確留不得。”
“好了,不說她。”唐子衿又問,“我讓你安排的事情,可有準備妥當?”
念巧欠了欠身,眸光一掃精明,淺笑著道:“奴婢已按照唐姬的吩咐,將宴會的事情準備妥當。”
“你果然讓我省心。”唐子衿意味深長地說。
念巧頷首應道:“那是唐姬栽培得好。”
念巧經過回廊時看見了在園子裏的楚月,她不禁為楚月的清雅脫俗而止步,猶似初見,女子眉眼溫婉,有股與世無爭的淡然。如果不是身份的限製,恐怕她真不忍與這樣的女子為敵。
念巧轉身走進小徑,剛走了幾步就引起了楚月的察覺,她一回眸,看見來者是念巧。愣怔片刻後,楚月莞爾微笑,放下手中的花草,也朝著念巧的方向走過去。
“我沒有打擾到你吧?”念巧輕笑一聲,問道。
楚月知曉念巧對自己的敵意,她好不容易才從少府走出來,之前因為自己的壓製而不能在唐子衿身邊得勢,現在唐子衿已對自己漸漸疏遠,她便可以趁機一展拳腳,這倒也好,自己本就不想插足宮中的爾虞我詐,隻是有些擔心念巧的用心不純反而害了唐子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