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楚月姓楚,小妹姚紗姓姚,那是因為她倆是同母異父,小妹的親生父親自然是身在長陵的姚信。而這其中還有一些隱情要說明——
楚月的母親臧敏出生在一個沒落的貴族家庭,但到了臧敏父輩那一代基本上已經討不到家族的什麼好處了。為生活所迫,她很早就嫁給了槐裏人楚仲,可生下大女兒後,丈夫就一病不起,撇下家中的妻子臧敏和嗷嗷待哺的楚月就撒手人寰了。
臧敏是個不甘寂寞的女人,單是看楚月和姚紗的模樣,也能知道臧敏年輕時是個多麼美麗的女子。不久之後,她在長陵再嫁,夫君便是姚信,次年就生下一女,取名姚紗,過了兩年,又生下了一子,取名姚汾。
臧敏頭幾年日子倒也過得安生,雖然苦了點兒,可一家人也算其樂融融,那時候楚月也是最開心的,她是家中的長姐,幫著母親照顧弟弟妹妹,也減輕了家裏不少的負擔。
可能是由於日子太艱苦,姚信不甘貧窮,很快就對賭博上了癮,並且一發不可收拾,三天兩頭地欠下賭債,債主們也是隔幾日就上家裏來鬧著要債,臧敏終於忍無可忍,幹脆離了家,自己謀求出路去了。
她在公主府落腳之後,與大女兒楚月取得了聯係,而得知家裏的事情愈演愈烈之後,臧敏幾次都打算將楚月接到公主府。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因為一件意外的事件,臧敏將此事提了前,於是楚月便跟著母親來到了公主府。
“啊!”又是一場噩夢驚醒了楚月,自從進了公主府,楚月就幾乎夜夜都被這噩夢驚醒。進宮之後雖然平靜了一些日子,可是楚月隻要一想到太子,她的心便忍不住地抑製她的情動,她壓抑著對殿下的好感,刻意避開殿下的目光,甚至想無視殿下來怡馨苑時的偶遇,這一切攪得她心力交瘁。
“那你呢?真的毫無雜念,沒有其他想法?”胡柔的話不知什麼時候從腦海中跳了出來,打破了楚月寧靜的心。她忽然從床上坐起來,蜷縮在一角,咬著唇,看著窗外的明月。
太子胡燁年輕有為,渾身散發出的是帝王之家的英氣,而那張臉,更是英俊得不像話,這樣的男子哪怕他不是太子,都很難讓人不心動。更何況,每每胡燁望向她的目光,總是像帶著電流,穿透她的身子,令她心慌,令她意亂。他的眼睛是令人驚豔的好看。
月光皎潔,照亮了屋內的窗檻。在窗台上忽然閃動著一絲綠幽幽的光亮,楚月瞪著一雙大眼睛仔細地盯著,當綠光又重新飛起來的時候,楚月本能地吸了一口氣,原來是螢火蟲。雖然它的光在月光下顯得那麼微不足道,可是它仍然沒有放棄,用生命最後的時間發出最大的光源,讓她真真切切地看到隻屬於它的綠光。
楚月翻身下了床,她走到窗邊,目送螢火蟲飛走,它身上的綠光漸漸地隱入黑暗之中,也許不久之後它再也無法發光,可是在生命最輝煌的時刻,它用盡全力綻放出最美麗的光華,即便很短暫,也算是此生無憾了。
比起螢火蟲,楚月第一次正視自己真正的失敗。她不敢踏出那場噩夢,不敢麵對新的生活,不敢麵對自己,也就根本不可能麵對太子。她困在自己的牢籠中,此生便也沒了機會照亮屬於她的人生之路。
“奴婢叩見太子妃。”楚月進入中安宮拜見薄蓉綺,是碧若差人過去把楚月單獨約了過來,明裏是以芙雪身份請教一些花卉上的事情,其實是薄蓉綺想要召見楚月。此刻,在中安宮的寢殿內,除了她自己,薄蓉綺隻留下了碧若一個宮女伺候。
楚月自是有所察覺,但是她跪在地上不動聲色,隻等著靜觀其變。
“起來說話吧,才離開中安宮不久,何必如此生分。”薄蓉綺朝著碧若使了使眼色,繼而碧若走過去扶起楚月。
“多謝太子妃。”楚月端著恭順之意。
“難得我讓碧若一傳話,你就來了,不像其他從中安宮走出去的人,去了任何一個受寵的主子身邊,就不把我這個太子妃放在眼裏了。”薄蓉綺苦笑一聲,哀怨地歎道。
楚月垂首說道:“太子妃是東宮的女主人,怎有人敢不將太子妃放在眼裏。”
“太子妃是太子妃,早就跟我沒有了關係。”薄蓉綺向楚月揮了揮手,示意讓她就跪坐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好了,我把你約過來可不是要你聽我自怨自艾的。”
楚月坐定後,碧若跪在她身邊忙著倒茶,楚月哪裏敢讓碧若伺候自己,她剛想插手,卻不料被碧若推了回去,隻聽碧若笑著說:“今日你是客,不必拘束,太子妃約你前來可不是要你做這些事情的,你啊,就乖乖地陪太子妃敘敘舊吧。”
楚月不經意地瞥了一眼太子妃,但見對方笑容可掬,楚月也忍不住咧嘴而笑。
不過她知道,一定不是敘舊這麼簡單,否則何必這般大費周章,她可沒覺得自己與薄蓉綺之間什麼時候開始走得這麼近了。
薄蓉綺用袖袍遮掩淺嚐香茶的紅唇,舉止嫻雅,落落大方。一旁的楚月低眉瞅著杯中沉浮的花瓣,茶霧繚繞,氤氳出梅花的幽香。
靜默片刻,薄蓉綺輕聲開口說道:“你教會了芙雪采集花瓣的方法,可是這花瓣泡的茶就是少了一份韻味。”
楚月美目低垂,沒有品嚐,單看花瓣的色澤便說道:“恐怕是芙雪不夠仔細,花瓣烘幹後應該再曬上兩日,多一刻不行,少一分也不成。”
“她哪有你細致,怕是要我來做,也不見得能做得最好。”碧若淡笑地附和。
“碧若姑姑見笑了,我能做的也隻有這些。”
“前幾日聽說唐姬生了病,需要露水煮茶,可也是你每天起早為她收集露水?”薄蓉綺又問。
楚月點了點頭,應道:“唐姬落下這個病根,吃了藥也不見好,不過喝了露水煮的茶,果然好得快。”
“無論是在中安宮還是怡馨苑,你都盡心盡力,得此宮女在側,可謂省心不少。”薄蓉綺笑著讚許。
楚月緋紅了臉:“這是奴婢應該做的,無論是伺候太子妃還是唐姬,奴婢都不能有絲毫怠慢。”
碧若轉了轉眼珠,繼而又道:“以為在怡馨苑你能省心些,沒想到還不如在中安宮。”
“碧若。”薄蓉綺拉下臉,叱嗬一聲,於是碧若收住不敬,別過臉擺弄著桌子上的茶壺。
看似碧若“無心”的一句話,卻令楚月心裏一緊。
就在楚月若有所思之際,碧若偷看了一眼薄蓉綺,使眼色後故意又道:“太子妃,奴婢不多嘴,奴婢退下便是。”
楚月尷尬地看著碧若退出寢殿,薄蓉綺端坐一旁,心事重重地道:“現下就你我二人,我就不拐彎抹角了,有什麼說什麼才好。”
“太子妃有事隻管吩咐,能做到的,楚月一定盡力而為。”
薄蓉綺靜默片刻,猶豫地開口:“雖說你隻是一個宮女,但在我看來,你絕不隻是一個宮女這麼簡單,你聰慧、冷靜、善良,又懂得審時度勢,所以你一定看得清這變幻莫測的後宮。”
楚月當下驚愕,沒想到薄蓉綺會說出這番話,更沒想到她竟然是如此看待自己。
“奴婢誠惶誠恐。”楚月俯身跪拜。
“昨日唐姬來請安,與我說了不少。”薄蓉綺站起來,彎腰扶起楚月,平靜地說道,“她倒是看得很清楚,在這後宮若是沒個靠山,隻是孤軍奮戰,怕是到頭來與我下場一般。”
楚月緊張地解釋道:“唐姬應該不是這個意思。”
“你不用安慰,我自己也明白。”薄蓉綺自嘲地笑了笑,“可是明白又能如何?我一個太子妃什麼都做不了,甚至被一個良娣牽著鼻子走。”
“太子妃,您若是這麼想,隻怕是會傷了自己。”
“唐姬提出聯手之計。”薄蓉綺深吸一口氣,“如今她的怡馨苑不可小覷,所以理所當然地也就成了儷妍的眼中釘,但我也看不懂儷妍,到目前為止,她始終待在昭陽殿,看起來並不打算對付唐姬。也正因為如此,唐姬才會自亂陣腳,唯有來中安宮相求於我。”
楚月心裏一怔,小心問道:“太子妃是不敢輕信於唐姬?”
“不錯。”薄蓉綺咬著唇,憤憤地說,“她倒戈相向在前,害得我被殿下責怪,你說我如何信任她?”
“可是太子妃又不想放棄與唐姬的聯手之計。”楚月心平氣和地說道,“在宮裏,沒有永遠的朋友也不會有永遠的敵人。”
薄蓉綺對著楚月一笑:“果然,我沒有看錯你。”
楚月舒口氣,蹙眉說道:“奴婢並沒有聽唐姬提起昨日在中安宮的事情,可想在唐姬的心目中,奴婢並不是她最信任的人,隻怕奴婢也愛莫能助。”
“你已經知道我求你是所為何事?”薄蓉綺一驚,難以置信地歎道,“你莫非能看穿人心?”
楚月眸色一沉,用餘光掃視薄蓉綺,憂心地說:“唐姬深知,她雖暫時受寵,可畢竟出身低微,在後宮又無靠山,等到儷良娣當真反擊之時,怕是她自己一人毫無應對之力。然而太子妃,不但是東宮之首,身後又有皇後娘娘的輔佐,所以你們二人聯手,正好彌補了不足之處,隻不過,若真想聯手,以奴婢之見,信任自然是關鍵,否則很難對付儷良娣。”
“那你是否願意幫我一把?”薄蓉綺試探地問,“有你在唐姬身邊幫我看著,我也好放心。”
楚月麵露難色:“這隻能是緩兵之計,絕不是長久之計。”
“有你這句話,我便無後顧之憂了。”薄蓉綺釋懷笑道,“來,茶要涼了,我們再品一品。”
周蒙家的小別院簡單清幽,最是那花草叢中的畫室閣樓引人注目。
周蒙將楚月之貌印在腦中,他憑記憶畫出了楚月的美態,擱筆之後,又拿起畫軸細細欣賞。但見畫中人,抬首間,傾世芳華畢現,身姿綽約如仙翩然,媚眼梢起葳蕤熠熠,黑絲撩動萬般風流,如記憶中女子那般癡美靈動,乍眼看,還真以為是畫中人走了出來。
自宮門一別已有些時日,周蒙即便進宮也很難再見到楚月,他越想越恍惚,唯有畫像做伴。
繁華街市熱鬧得讓人應接不暇。姚紗駐足在小攤前,看到有兩個一模一樣的蝴蝶狀步搖,立刻對其愛不釋手。幾番討價還價之後,姚紗還是不夠銅板買下兩個步搖。
“這翠步搖的垂珠色澤圓潤,並且用金絲挽成的蝴蝶也栩栩如生,果然是上等之物。”突然有個男子從一旁走出來,他看似也對翠步搖感興趣,便說道,“姑娘如果不要,不如讓給在下?”
“誰說我不要。”姚紗鼓著腮幫子,瞪了一眼男子,以不屑的目光上下打量了這美男子一圈。
姚紗將所有銅錢攤在手心,她來來回回仔仔細細地點了一下,根本就不夠買一個步搖,更別說是要買下這一對了。糟了,這下糗大了,姚紗心裏慌了神,慢慢地往後退。
男子抿嘴一笑,遞給商販足夠的銅錢,然後接過這兩個步搖仔細地把玩著。姚紗頓覺自己丟了人,便緋紅了臉,可她本打算自己買一個,再把另一個藏好,等有機會了就送給姐姐楚月,可現在卻成了別人的囊中之物。
男子不經意地瞥了一眼姚紗,嚇得姚紗收回眼神,雖然不舍,可她還是覺得難堪,便掉頭就想跑。
“姑娘,等等。”男子叫住了姚紗。
姚紗以為男子要奚落自己,便沒好氣地道:“有事嗎?”
男子玉麵笑顏,舉止端正,看似並不像輕浮之人。他也知姚紗的不耐煩,可依然微笑地說:“如果姑娘不嫌棄,就拿去一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