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楚月,這是唐子衿如今最重要的事情。
楚月也感覺到宮中容不下她了,她偷偷地請求柳意安排與秋霓見上“最後一麵”,本不想訴苦,可說著說著就不禁落下淚來,秋霓也無可奈何,從楚月口中得知她在怡馨苑受了委屈,便忍不住將自己的想法道出。
唐姬是唐姬,唐子衿是唐子衿,楚月現在才覺察出如今的唐子衿早已不是原來的唐子衿,或許正如念巧所言,在宮裏根本沒有什麼姐妹可言,思及此,她不由得想起在公主府的妹妹。
另一邊,唐子衿為了能出宮去一趟公主府,確實下了不少功夫,她先是說通了薄蓉綺,再聯手薄蓉綺在胡燁麵前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胡燁總算同意讓她出宮去公主府看一看。
唐子衿對公主府也不是沒有感情,當初自己幾經被賣,還是胖姨娘救了她並且收留了她,在公主府她受到過別人的欺淩,可她是個無家可歸之人,能有個避風港已是極不錯的了。
從皇宮到公主府,不過一條街的路程,唐子衿不想勞師動眾,便換上便裝帶上怡馨苑的兩個宮女出了宮,其中一個自然就是楚月。
要說論身份尊卑,胡柔的身份其實要高於唐子衿,可是來到公主府的這天,胡柔卻紆尊降貴親自出府迎接唐子衿。
那日天氣晴朗,秋高氣爽,公主府非常熱鬧,嬉笑之間,竟是一派祥和之氣。
一行人坐定後,胡柔對身邊的婢女使了個眼色,隻見婢女退下,少坐片刻,臧敏和姚紗與婢女便一同前來。
楚月抑製住激動之情,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正堂大門口。
“老奴叩見長公主,叩見唐姬。”
“奴婢叩見長公主,叩見唐姬。”
臧敏和姚紗跪在地上請安,聽到她們的聲音,楚月忍不住也跪下來。唐子衿扭頭詫異地問:“月兒,你這是做什麼?”
“奴婢……”楚月猛吸一口氣,竟一時無言以對。
姚紗顧不上禮節,她聽到姐姐的聲音,立刻仰起頭,噙著淚哽咽地低喃:“姐姐……”
公主府內院的廂房中,臧敏麵色冷靜,她坐在一旁,看著身邊兩個女兒相擁而泣,她了解這兩個丫頭跟著自己吃了不少苦頭,以往無論有多艱難,至少一家人都還在一起,遇到什麼事都不覺得辛苦。可是這一回,她們分開太久了,沒有姐姐的照顧,姚紗長大了許多。沒有妹妹在身邊,楚月既擔心又無可奈何。
“我聽長公主說,唐姬此行恐怕不會再帶你回宮。”臧敏皺著眉頭,心急地問,“難不成你在宮中得罪了權貴?”
“不回宮是好事。”姚紗插嘴說道,“否則我與姐姐又要分離了。”
臧敏瞪了一眼姚紗,繼而轉頭教訓楚月道:“你的事情,徐舍人都告訴我了,母親知道你在宮中不好受,可也不是沒有人賞識,那太子妃好像就挺喜歡你的,聽說唐姬就是被太子妃舉薦給皇後,然後冊封為孺子,雖然是個品級最低的妾,但好歹也是飛上枝頭做了一個苑的主子了,待他日誕下太子的孩兒,還愁不能被升封為良娣?”
楚月麵無表情地問:“母親送女兒進宮究竟是為何?是為了權貴還是為了女兒此生的幸福?”
臧敏簡直恨鐵不成鋼,戳了下楚月的腦門兒:“你傻呀!得到權貴就是得到幸福,這麼簡單的道理你都想不明白?你不要再一根筋了,大夏朝如今雖然國泰民安,但周邊的幾個部落一直蠢蠢欲動,戰爭是隨時都可能來的,到時候我們娘仨連個安身之所都沒有,還談什麼幸福?而隻有在皇宮裏,依附權貴,才能免受流離失所甚至失去性命之危。”
楚月不屑地轉過臉,冷言道:“不見得吧?”
“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在宮中數月,經曆了太多的事情,隻道是你爭要落個罵名,不爭也要落個粉身碎骨,那是個沒有幸福可言的地方。”楚月心疼地深深吸了一口氣,“即便能見到他,可我也始終無法擺脫那場噩夢,也就不可能真正地放下心中的大石,去追尋幸福。”
“姐姐,什麼噩夢?”姚紗敏感,聽出姐姐話中的重點。
姚紗聽不懂的話語,臧敏倒是了然於心,她知道女兒所說的那個“噩夢”是什麼,想起那件事,她也是害怕得不行。她歎了口氣,蹙眉問:“如此說來,你是鐵了心不再進宮?”
“這由不得我。”楚月凜然道。
園中亭台,胡柔注視著態度堅決的唐子衿,凝視她半天才慢慢地舒了口氣,兩人支開隨身的婢女,私下裏談論了不少,最後唐子衿道出此行的另一個目的,就是將楚月留在公主府。
“殿下決定大赦采女,宮女苑的采女也都陸續離宮了,我想,倒不如做個順水人情,將楚月留在長公主身邊,也好讓她跟家人團聚。”唐子衿將自己的打算掩藏在心中。
對胡柔來說,她並沒什麼損失,她送采女進宮,無非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得到靠山,現下唐子衿的勢頭正盛,楚月留在宮裏做宮女也著實可惜了,誰叫她那辰弟弟看上了楚月呢?倒不如再將她轉送給胡辰,賣了人情不說,說不定還能討得母後的歡心。
盤算之後,胡柔笑臉盈盈地道:“唐姬所言極是,我看楚月無心爭寵,倒不如留在府上和家人在一起,相信她本意也如此。”
唐子衿莞爾一笑,試探地說:“那殿下若是詢問起來,長公主……”
“唐姬放心,我知道該怎麼說。”胡柔狡黠地笑了笑。
在涼亭外,楚月突然止步,她猶豫不決,徘徊不前。四周靜得能聽到風聲,風呼嘯而過,鼓動著楚月的耳膜。樹葉沙沙作響,攪得楚月心神不寧,被撥動心弦的她任憑自己如何努力,也無法平複。
“既然來了,何不進來坐坐?”唐子衿端坐在涼亭中,她雖然背對楚月,可空氣中似乎彌漫了隻屬於楚月的氣味,她很敏感地就嗅到了,所以斷定身後站著的就是楚月。
“奴婢見過唐姬。”楚月走上台階,欠身說道。
唐子衿的確是在等人,不用想,等的便是楚月。她轉過身來,凝視楚月,麵色冷靜地說道:“現在跟我說話要站得這麼遠了嗎?”
楚月頓了頓,躊躇地蹙著眉頭。唐子衿把楚月的愁色看在眼裏,她知道她們再也回不去從前,猶記那個夜晚,她們圍坐在一起說笑,吃的點心都是靠柳意施舍而來的,可是她們心無雜念,隻想著那時那刻的歡樂。
“奴婢和唐姬尊卑有別。”楚月心平氣和地回話。
唐子衿眺望遠方,幽幽地說道:“不錯,你我有別,你有家人,而我隻有殿下。”
楚月定了定神,歎道:“今後奴婢不能在唐姬身前伺候,還望唐姬在宮中凡事小心,奴婢在公主府定會為唐姬祈福。”
“你可有恨我?”
“何來恨意?”
“你和太子殿下之間當真什麼都沒有?”唐姬冷著臉,“可我也是女人,女人騙不了女人。”
楚月屏住呼吸,咬著唇再緩緩地吐氣,她不明白事已成定局,何以唐姬依然咄咄逼人,難道她連偷偷地放在心底裏喜歡都不可以嗎?難道她處處沒有選擇,就連最後一丁點兒感情也要抹殺嗎?
“既然都是女人,那又何苦為難女人。”楚月一歎,仰起頭正視唐子衿,“我的心留在了公主府,唐姬不用再擔心了。”
楚月心裏突然疼痛起來,她的腦海中浮現出另一張臉,漸漸地,這張臉越來越清晰,他的輪廓、他的俊美,甚至舉手投足間的儒雅姿態都能讓楚月感到很強烈的衝擊。
唐子衿沒有再為難她,站起來從她身邊離開了。
楚月忍得辛苦,待唐子衿離開才鬆下一口氣,她捂著胸口如刀絞一般的刺痛慢慢地掃去對他的記憶,隻怕此生再也見不到他了。
終是塵埃落定,到了回宮之日,楚月與胡柔相送,唐子衿掃視一眼楚月,她深知,這一別怕是再也沒有機會相見了,然而,為了自己,唐子衿也更加地清楚,楚月絕不能留在皇宮中。
兩人相視,無言以對,片刻後,唐子衿把心一橫,轉身就坐上了步輦。楚月戳在原地,一直目送唐子衿離開。
夕陽西下,霞光傾城,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清風帶上了涼意,從心間吹過時,透著一股子寒氣。
返回皇宮的唐子衿覺得定然能相安無事,胡燁平日習慣了來怡馨苑賞花,即使他來了,隻要自己多花些功夫引開他的注意力,他應該也不會注意到楚月不在。時間長了,他也就會將楚月這個人給徹底地忘記了。想到此處,唐子衿暗自竊喜。
可唐子衿真是太小看胡燁對楚月的感情了。
胡燁來了幾日都不見楚月之後,他便忍不住問了唐子衿,當他得知楚月已被送回公主府的時候,不由得勃然大怒。
“請殿下息怒。”唐子衿誠惶誠恐地跪下道,“因殿下曾經提過要大赦公主府的采女,所以妾身才鬥膽做了這個決定,也好圓了姐妹的心意。”
“你可知私自放走宮女該當何罪?”胡燁憤憤地質問。
“妾身當然知曉。”唐子衿早已想好應對之策,鎮定之後麵不改色地說,“那日回到公主府,妾身見月兒與母親、妹妹相聚,一番悲痛也湧上心頭,讓妾身也不禁跟著她們抱頭痛哭,細問之下才知,原來月兒並不是心甘情願進宮,她一心想著出宮與家人團聚,這才會趁著我回公主府探望之時流露出真情。”
唐子衿的一番陳詞令胡燁變了臉色,唐子衿以為他是息怒了,於是繼續動之以情地說:“殿下,我與月兒情同姐妹,自當是感同身受,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妾身便也顧不上宮規,便私自允了月兒的請求,當然,妾身也知觸犯宮規會惹得殿下不悅,不過妾身甘願受罰,就當是還了月兒這份姐妹之情,但求殿下萬萬不要怪罪月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