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陷入情網,我們總期望永恒。
永恒是對這不確定世界的抗爭。
若真心愛一個人,一生一世都是不夠的。
歡笑是愛,落淚也是愛;
纏綿是情,苦惱還是情。
一
康熙十三年(1674年)的某一天,洞房花燭之夜。
歡歌笑語和鼓樂聲聲都已停息,四周安靜下來。
紅燭搖曳,偶爾“嗶啵”一聲,燭光驟亮。
房間裏一切都是新的,喜慶的大紅色和金絲、銀線的繡花令人眼花繚亂。但新房裏卻安靜得過分,安靜得讓人心裏窒息。
新娘子孤獨地坐在床邊,頭上繡著鴛鴦的喜帕仍然沒有被揭起。她惶恐而又無助,不知道該怎麼辦。而新郎容若卻向壁而臥,不見動靜。
不!不要這樣!這不是盧氏盼望中的新婚之夜,這不是她滿心歡喜等候的新郎。紅蓋頭裏,盧氏的眼眶紅了。
不是盛傳納蘭公子文武雙全、俠骨柔腸嗎?不是說他天性善良、溫柔敦厚嗎?這樣優秀的男人怎會在新婚之夜將自己的新娘如此無禮地冷落一旁?
盧氏一聲歎息,心裏涼了半截。
這聲明顯有些掩飾的歎息,容若聽見了。
容若硬著心腸不理會新娘子的歎息,他獨自向隅而臥,心緒紛亂。
這場婚事,明珠事前是征求過容若的意見的。
“容若,為父想讓你迎娶盧興祖之女為妻,可好?盧興祖去世前,曾托付我照料他的妻兒。那女孩子雖然十一歲喪父,卻很懂事。她姿容秀麗、性情溫婉,百裏挑一,難得的是,她頗為知書達禮,是一個好孩子。”
盧興祖在順治十八年(1661年)外放廣東巡撫之前,一直居住在北京,明珠和他同朝為官,兩家住得也近,兩人性情相投,相交甚篤。隻不過康熙六年(1667年)秋盧興祖被革職,隨後人也去世了。那一年,容若才13歲,而盧氏隻有11歲。
容若默然。父親認為好,他還能說什麼呢?何況,今生不能和惠兒成親,再要另娶他人,娶的是誰,又有什麼打緊的呢?索性全憑父母做主吧!惠兒的入宮,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帶走了容若內心的生機和活力。
明珠見容若不作聲,知道他算是默許了,便選了黃道吉日,熱熱鬧鬧,吹吹打打,將盧氏迎進了納蘭家。
他知道以容若的條件,要另外覓個出生更好、家裏更有勢力些的女子,也是容易的。其實朝中不少有女兒待字閨中的大臣主動向明珠提過要結成親家。不過明珠自己深有體會,他這輩子娶了愛新覺羅氏,夫人出身倒是極高貴,可她嬌生慣養,性子太強,明珠沒覺得自己娶了她有多幸福。也許給容若找個溫柔的女子,懂得好生侍候郎君,才是容若的福氣。明珠這才想起盧興祖的女兒。盧興祖在世的時候,就和明珠定過娃娃親,隻不過,當時他們隻是口頭說說,並沒有過於認真。
洞房裏,容若歎息,惠兒啊,如果眼前的人是你,該有多好!我們怎麼就這麼無緣呢?
突然響起女子低低哭泣的聲音,起初極其細微,若非房間裏過於安靜,不容易聽見。繼而,那抽泣聲無法抑止地變得更大,仿佛承載了極大的委屈。
容若一驚,馬上坐了起來。轉眼望過去,盧氏,這個無辜的女孩子,哭得肩膀一抖一抖的,卻又拚命想壓抑自己的哭聲。
容若的心刹那軟了。是的,這個女子,她並沒有做錯什麼。
容若慢慢靠近自己的新娘,輕輕抱著她,緩緩揭開紅蓋頭,見到新人的第一眼,容若不禁呆住了。燭光下,這哭得梨花帶雨的女子,好嬌豔啊!她肌膚勝雪,麵皮細嫩,吹彈可破,如此讓人心疼。
盧氏如同受驚小鹿一般,飛快地看了容若一眼,而後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覆蓋在眼瞼上,輕輕顫抖著,讓人無比心動。她哽咽著說:“可是小女子有什麼不好,讓相公如此嫌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