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人認為明珠被罷相,其實是康熙本人授意朝臣郭琇所為。康熙本人文韜武略,又善於駕馭臣下,他的一貫作風是玩平衡術,當某一大臣及其派係勢力過於強大,他便扶持與之對立的派係,便於自己最終操縱朝政。比如鼇拜飛揚跋扈之時,康熙扶植索額圖;當索額圖恃功傲上,他支持明珠;而當明珠權傾朝野之時,他自然不能容忍。
康熙二十七年,待一直倚重明珠的太皇太後孝莊離世,康熙到底找了個借口,以“掣肘河務”為由,罷了明珠的相位。也難怪總說“伴君如伴虎”,許多事,此一時,彼一時。
還可以這樣理解,容若在世時,一邊是父親,一邊是君王,容若會盡可能加以斡旋,如同潤滑劑,使得雙方矛盾不至於過度激烈。而一旦容若離世,雙方的溝通受到限製,君臣關係不知不覺偏離軌道,也是有可能的。但無論如何,明珠勤敏練達、智慧過人,輔佐康熙皇帝在緩和滿漢之間的矛盾、消除三藩割據勢力、抵禦沙俄入侵等方麵的曆史功績,是不容抹殺的。
想那容若在世時,每逢和皇帝出塞,思念親人的時候,父親明珠也是他思念的對象之一吧?
再來溫習容若的一首詞:
蝶戀花•出塞
今古河山無定據。畫角聲中,牧馬頻來去。滿目荒涼誰可語?西風吹老丹楓樹。
幽怨從前何處訴。鐵馬金戈,青塚黃昏路。一往情深深幾許?深山夕照深秋雨。
是啊,河山無定據,西風吹老丹楓樹,明珠也在漸漸老去。
容若身後,他的後代也都有自己的命運。
容若共有三子四女。
長子富格,由顏氏於康熙十四年(1675年)所生。容若在世時,非常愛這個孩子,還常常帶著他去會朋友。一次,容若牽著富格的手對顧貞觀說:“此,長兄之猶子。”又牽著顧貞觀的手對富格說:“此,孺子之伯父也。”容若離世時,富格10歲,已稍稍懂事。後來富格和他的父親一樣,成了康熙皇帝侍衛,但富格壽命不長,26歲就英年早逝。
次子富爾敦,19歲中舉人,20歲中進士,僅做了一任七品官就英年早逝。倒不是命運對納蘭家格外殘忍,資料顯示,清代人平均壽命僅30多歲,早逝現象比較常見。
第三子富森,為沈宛所生遺腹子,倒還長壽,活過了70歲。
康熙四十七年(1708年),明珠離世,享年73歲。
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容若的第三個兒子,也就是沈宛為他生下的遺腹子,古稀之年的富森,被皇室邀請參加太皇太後的七十壽宴。
“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想那納蘭家族,從鍾鳴鼎食之家,到星流雲散之境,也就短短近百年。
幸虧納蘭詞如天空裏的星辰,永遠在人類的夜空中閃耀。據說容若在世時,已出現“井水吃處,無不爭唱《側帽》《飲水》之篇”的局麵。朝鮮人也曾驚歎:“誰料曉風殘月後,而今重見柳屯田。”到了今天,美國、日本等國都有納蘭詞的愛好者。納蘭詞突破了時間和空間的限製,獲得了永久的生命。
容若曾寫道:“此情待共誰人曉。”納蘭詞,最動人、最令人留戀處,是一個“情”字;最讓人歎息、讓人牽腸掛肚之處,是一個“愁”字。這些情與愁,如何能跨越時間與空間,在我們心頭百轉千回、久久盤旋?
正如我們前麵看到的,容若本人至情至性,他的詞作不過是他本人的心聲。
真心真情,加上天賦的悟性,以及容若本人勤奮努力、上下求索,他用字奇巧,用典靈活,靈感天成,句子讓人過目不忘,作品終於傳世。
不過納蘭詞傳世絕非偶然。
文猶人也。喜愛納蘭詞的人,隻有了解容若的身世,才能真正把詞讀懂。當然,懂與不懂,有時候不重要,喜歡就好。
容若在詞的藝術領域登峰造極,加上他本人是相門公子、禦前侍衛,如此一來,容若的特殊身份、美好人格、雋永詞作,共同凝成了動人心魄的納蘭詞。
多少人一生隻愛納蘭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