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3 / 3)

二哥興奮地對我說:“這好啊,聽說你現在跟老金合作很愉快,那你以後要接近她應該也有條件啊。”

阿寬笑道:“她們已經是知人知麵不知心的好朋友了吧。”我看看阿寬,他其實早跟我打過招呼,要我設法多接觸靜子,爭取跟她交成朋友,隻是沒有跟我說明原因而已。我問阿寬:“你幹嗎早不跟我說明原因呢?”他說:“我總以為二哥會很快回來,想同他一起來跟你說,因為這事他比我更了解情況。”

我問二哥:“你去過那地方嗎?幼兒園。”

他說:“我讓下麵職員以推售產品的名義去過兩次,根本不讓進,我幾次路過看,大鐵門從來都關得死死的。”

阿寬對我說:“現在隻有看你,下一步能不能以去找靜子的名義試試看,能不能進去。”

我說:“這個我想應該沒問題吧。”

二哥說:“但不要想得容易,畢竟那裏麵有他們最不想讓人知的罪惡。”

阿寬說:“但我們必須想辦法進去,隻有進去了才能進一步了解情況,這個任務就交給你了。”指的是我,這也是他今天帶我來這裏的目的,正式給我下達任務。阿寬接著對我說:“現在周副主席對這件事非常關心,上次老羅來這裏給你打前站,專門給我帶來周副主席的指示,說孩子是國家的未來,春曉行動關係到中華民族的存亡,當全力以赴。”

周副主席?我的血頓時沸騰起來!我激動地立起身,好像是在對周主席說一樣,慷慨陳詞:“請組織放心,我會竭盡全力的。”我這麼說時並沒有想到,要完成這個任務有這麼難,比用水去點燃火還要難!我為此將付出包括我自己、包括我最心愛的人、包括我們那麼多同誌的自由和生命。

生命誠可貴,

愛情價更高;

若為自由故,

兩者皆可拋。

這首詩,真的就是我一生的寫照啊。

05

“我預感,要完成‘春曉’任務不是那麼容易的,我們要發展更多同誌。我多次聽你說起,老金為人正直,行事低調穩重,這樣的人正是我們需要的。”在下山的路上,阿寬正式給我下達任務:發展金深水做我們的同誌。

“你感覺他跟靜子的關係發展到什麼程度了?”看我沉思著,他又說。

“感覺還沒有熱火起來。”我說。

“這是與狼共舞。”

“但你一定希望他們共舞吧,這樣對我們有利。”

“我希望他與我們共舞。”他笑道。

我心裏其實一直在為二哥是真是假的問題糾纏著,接著他的話,我說:“我希望你對我說實話,他真的是我二哥嗎?”他哈哈笑道:“這我幹嗎要騙你,如果我騙你,那也是因為他把我騙住了。”我問:“你這說的什麼意思?”他說:“就這意思,我第一次見他這個樣子、聽他那麼說後也曾經懷疑過,包括阿牛開始也不相信,但當我們問了他一堆問題,阿牛問他家裏的事,我問他組織內部的一些事,他都不假思索地一一回答了,沒有一點差錯,足以證明他就是二虎。而且你看他,除了麵孔有些異樣外,其它的,像身材啊,聲音啊,舉止啊,哪一點不像二虎嘛。”

我說:“我覺得他聲音變了。”

他說:“這完全是你的錯覺。”

我說:“那你看過他大腿上有沒有被移了皮的疤痕呢?”

他說:“這我倒沒有看過,但我想一定是有的,否則他不可能這麼說,因為這是可以當場驗證的。還有,我想,你也可以試想一下,如果說他是假的,他說的那一些也全是假話,可作為假話,這也太低級了。”頓了頓,他進一步說道,“我是說,如果他要騙我們完全可以編出更可信的假話,比如說是找了家大醫院,花了大價錢,經曆了多少曲折等等,盡可以挑玄的話說,反正我們也無法查證。可是他現在說的這些,確實太那個不可思議了,一般情況下誰都覺得不可信。他明知這不可信,還是這麼說,惟一的解釋就是這是真的。”

這個解釋不乏有道理,我以沉默的方式表示接受。

接著阿寬又對我道出一個在他看來不乏證據的事實,他說:“現在有一點不容置疑,如果他是假的,二虎一定見過他,並和他有非常深的過往,他要把二虎以前經曆的、知道的、看到的、做的,甚至想到過的所有事都如數轉達給他。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就算是都轉達給他了吧,那麼好,我們又可以設問一下,他為什麼要來扮演二虎這個角色,如果是為錢,該把二虎的錢財卷走後一走了之。但他沒有這樣,他還留下來替二虎出生入死,這又是為什麼?當然也有可能,他是敵人,重慶也好,鬼子也好,偽軍也罷,總之是我們的敵人派進來的,目的是要搗毀我們組織。可是快過去一年,我們組織沒有因此有任何損失,他倒是為我們組織做了大量的事情,四處奔波,買藥購槍,還在南京開設分部,探獲了敵人最大的罪惡、最深的秘密。”

我親愛的阿寬,你不該說這個,這是畫蛇添足,把我本來已經被降服的心又攪翻天。我心想,這恰恰說明你是合謀者,這出戲是你導演的,這個人是你安排的,他本來就是我們的同誌,他是替二虎來完成他未完成的事業的。

但我沒有說出口,我依舊以沉默的方式表示懷疑。我發現,我其實害怕去揭穿阿寬——真能揭穿他嗎?我不敢試,心裏的疑竇依舊活著,像一盤蛇惡毒地盤著。回到水佐崗家裏,我明顯有點魂不守舍,看見小紅和趙叔叔,腦海裏都頓時浮現兩個二哥的形象。我想跟他們聊聊二哥,又擔心阿寬不高興,或是把他揭穿了。可是不說,我心裏堵得慌,我心亂如麻,像丟了魂,以至晚上臨睡前都忘了給阿寬一個吻。在我和阿寬相處的日子裏,我一直堅持每天晚上睡前吻他,這既是我們內心相愛的體現,也是我們感謝上蒼的儀式,感謝老天給我們相知相遇的機會。我們有約定,隻要在一起,不管發生什麼事,吵嘴也好,幹架也罷,這個吻必須不少,它是我們在一起的見證,也是我們要愛到永遠的誓詞。從來,我沒有忘掉過,可這天晚上忘了,是阿寬提醒後我才吻他的。

阿寬以為我是被他下達的兩項任務壓的,安慰我說:“也許我不該給你這麼大的壓力,一天內給你壓了兩大任務,我是不是太缺乏領導藝術了?”我說:“你能這麼安慰我,說明你的領導藝術還是蠻高的。”他說:“我相信你一定能完成任務的。”我說:“你這麼鼓勵我,你的領導藝術又高了一層。”他說:“別跟我逗嘴皮子,逗開心了又睡不著了,我看你很累,快睡吧。”

“你該罰我一個鼻子,剛才我忘了吻你了。”

“這可不是一個鼻子夠罰的。”

“那就兩個。”

“至少三個。”

“你把我鼻刮塌了,我變醜了,你還會愛我嗎?”

“你就是變成醜八怪了,我還是愛你到永遠……”

我喜歡這種感覺,躺在床上跟他逗嘴,打情罵俏,沒大沒小,無輕無重。一般人也許很難想象,阿寬這麼大的一個首長,會跟我這樣卿卿我我,這麼富有情調。這是我用心培養出來的,可能也是母親在九泉之下專門給我保佑來的。小時候,我最不喜歡父親老是在母親麵前板著麵孔的樣子,長那麼大我沒看見父親對母親說過一句情話,父親經常大聲訓斥母親,而我母親,隻要父親說話聲音一大就會埋頭沉默,像個八輩子欠父親債的罪人。除了在一個房間作息外,我覺得母親就像家裏的其他傭人一樣,讓我時常為母親傷感。我愛父親,也愛母親,但不愛他們那種夫妻關係,冷冰冰的。我想母親一定希望我找一個能哄我、逗我,對我情意濃濃,能給我甜蜜生活的丈夫。

我相信,我找到了。

這天晚上,阿寬為了給我減壓——其實也是給我壓力和動力,還跟我說了好多寬慰我的甜話,情深意長。其實他想錯了,我心亂不是因為他布置的任務,我是被二哥折騰的。這件事對我衝擊很大,阿寬不知怎麼的似乎沒有太在意。我一直沒有理由說服自己,那人就是我二哥,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腦海裏全是兩個二哥的是否問題。不但睡前如此,睡著了還是如此。晚上,我夢見父親,我在夢中不停地問父親,“二哥”是不是真的是我二哥。父親一直沒有回頭看我,他的背影越來越小,時而往遠處走,時而往高處飛,騰雲駕霧,隱隱顯顯,急得我要哭。後來,父親的像被狂風吹的,翻著跟鬥從天上跌下來,摔倒在我眼前,我跑上前去撐扶他起來,卻發現撐扶的是“新二哥”,他臉色比白雪還白,像僵屍,把我嚇得大聲驚叫。我就這麼驚醒了,把阿寬吵醒了。

“你怎麼了?”阿寬看我渾身發抖,流淚滿麵,把我攬在懷裏。

“我做噩夢了。”我說,“我夢見二哥了,二哥,二哥……”我不停地喊著二哥,不知道說什麼。

他說:“你是不是夢見二哥死了?”

我說:“是的,阿寬你告訴我,二哥到底怎麼了,是不是死了?”

他說:“我的點點啊,你怎麼會這種想法?你為什麼不相信他就是你二哥?你的二哥也是我二哥,他真的要不在了,我為什麼要拿一個假的來騙你?”

我說:“你怕我傷心,因為二哥是我在世上惟一的親人。”

他說:“……”

我說:“……”

我們又圍繞二哥開始新一輪的質疑和反質疑。不知我是著了魔,還是……反正不論他說什麼似乎都說服不了我。包括後來,阿牛哥也好,趙叔叔也好,郭阿姨也好,凡是跟二哥有過往的人,都堅決又堅決地告訴我他就是我二哥,可我還是信服不了。我的理智在這件事上顯得無比固執,冥頑不化。如果說有什麼說服了我,也僅僅是感情上的,那就是阿寬——我沒有理由懷疑他會如此信誓旦旦地欺騙我。

阿寬對我發過誓:二哥就是二哥!

我正是以此篤信,不許自己再存疑慮,但凡不時冒出來的疑慮都被我狠狠掐死,沒商量的。可是在他臨終時,我還是有種衝動,想最後問他一次——由於沒有及時問,他永遠別了我,我又為此後悔。這說明我心裏的疑問還在啊,我所謂的篤信不過是篤信他對我的愛。現在二哥走了,阿牛哥也走了,而這個疑問卻還在我心裏活著。就讓它活著吧,我在這裏太孤獨了,就讓它陪著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