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3 / 3)

關鍵是,我的槍能像阿牛哥那樣百發百中嗎?

是的,距離是很近,如果他從我門口走,隻有三五米的距離,即使從劉小穎的書店門口走,至多也是二十多米的距離。但當時我的情況也很糟糕,我的心碎了,我的血像地下岩漿一樣要迸發,我的心跳得像撥浪鼓,我的手抖得像篩子……真擔心秦時光走進我的槍口!

謝天謝地,秦時光沒有走進我的槍口,他走進了閻王廟,屍陳街頭。

其實,我和阿牛哥相距隻有兩裏路,正常發槍我是可以聽到槍聲的,但那時阿牛哥的裝備已經十分高級,裝了消音器,槍聲還沒有一個氣球的爆破聲大。我隻有在看到阿牛哥從後窗爬進來時,才知道該死的秦時光已經永遠開不了口了。

秦時光完蛋了,我就還有繼續潛伏的資格。剛才我已經豁出去,因為如果不能殺他滅口,我什麼都完了,隻有消失,逃走。所以,剛才我那些想法和做法其實是很冒險的,但我冒險成功了,現在我必須要保護好自己。於是,我顧不得悲傷,隻跟阿牛哥簡單交代一下情況,便綻出笑顏,大搖大擺地走出裁縫鋪。此時我要盡量讓人看見我在這裏:停在路邊的汽車可以證明,我在這裏已經半個小時了。我在倉促中把車亂停在裁縫鋪門前這一點,為我後來消除嫌疑起到了莫大作用。這就是運氣,我相信這是阿寬的在天之靈給我的。

不過,事實上當時有一點我是疏忽的,就是:我沒想到秦時光的死,俞猴子會立刻懷疑到我,並迅速召見我。我離開阿牛哥後直奔水佐崗家中,我給郭阿姨打電話,知道二哥已經把阿寬遺體運走,去了山上會所,我便又直奔會所。

我剛駕車上山,隻見二哥的車從山上下來。

我跳下車,撲進二哥的懷裏,大哭起來。

“你別哭,快回頭。”二哥焦急地說。

“怎麼了?”

“老金來電話,讓你馬上去單位開會。”

“他怎麼知道你的電話,我還沒告訴過他?”

他說:“打到你家裏的,老趙又打給我的,好像很緊急,我估計一定跟秦時光的死有關。”說著二哥鑽進我的車,快速地替我調轉好車頭,讓我快快下山。我上車要走了,他卻又叫我等一下。已經是嚴冬,山澗小溪裏已經結冰,他下去尋了一塊冰,用手絹包好,交給我說:“你眼睛很腫,隨時敷一下。不要緊張,萬一有什麼,能逃就逃,逃不了就去蹲班牢,不要認罪,我會設法救你。”他的鎮定和理智讓我佩服。我因此想,如果他真是我二哥,我二哥真是脫胎換骨了。當然,我這麼想也不是說我由此認定他一定不是我二哥,革命確實會讓一個人變成另一個人的,難道我還是原來馮家的那個大小姐馮點點嗎?

05

我趕到單位時,俞猴子已在辦公室裏等我好一會,事後我知道,之前他已經跟金深水、馬處長、辦公室趙主任等三人聊過我,問他們今天有沒有見過我。其實他知道,金深水和馬處長都是盧胖子的人,不尿他的,如果問晚了,等我們私下見過麵,他可能什麼都問不到。所以,他有意在第一時間召見他們,爭取獲得他倆“沒有見過我”的證詞。這目的達到了,金深水和馬處長在不明真相前,不敢隨便替我作偽證。再說了,即使金深水當時也不知道秦時光的死跟我有關,隻有俞猴子,他似乎開始就認定秦時光的死我難逃幹係,所以要緊急審問我。

門開著,我氣喘籲籲跑進去,對俞猴子說:“對不起,局長,最近我司機回老家去了,我是自己開車來的,開得慢。”

他盯我一眼,說:“坐下。”

我坐下,突然發覺尾骨的地方痛得很,不知是什麼時候碰的。

他怪怪地看著我,突然問我:“剛才金處長給你家打電話,你沒在家,在哪裏?”

我說:“我在家門口洗頭,你看,這頭發都還沒幹呢。”二哥給我的冰塊真起了大作用,我在上樓時靈機一動,把冰水全抹在了頭發上。

他說:“能說具體一點嗎,你在哪一家店裏做頭發?”

我感到他來勢洶洶,精神氣頓時被激發出來。我知道這個店名不能說,說了他一定會去查,便說:“哪一家店?什麼意思?我說了我在哪一家店嗎?我在自己家裏做的。”

他說:“你剛才不是說你在家門口洗頭,不在店裏,難道在大街上洗的?”

我哈哈笑,“俞局長,這說明你沒去過我家,我家門口不是大街,而是花園,我就在花園裏,在花崗岩砌的花台上,在陽光下洗頭,這有錯嗎?”

他說:“那你還是在家裏嗎?可金深水說你沒在家。”

我說:“我正在洗頭,頭上全是香皂水,怎麼接電話?電話響的時候,我的女傭正在給我洗頭,我讓她去接,就說我沒在家。”我把話圓過去了,心裏便有了底氣,開始回敬他,“噯,我的俞副局長,你是在審問我嗎?”

他說:“我沒有審問你,我在了解情況。”

我說:“你在玩弄字眼,你就在審問我,我倒要知道,你憑什麼審問我?是盧局長安排的嗎?”

他說:“盧局長去上海了,你該知道。”

我說:“這我知道,我不知道的是你憑什麼審問我。”

他哼一聲,“憑什麼,你知道出什麼事了嗎?”

我當然佯裝不知,問:“出什麼事了?我不知道。”

他說:“有人死啦。”

我說:“這年月每天都有人死。”

他說:“這人跟你關係很深哦,你不難過嗎?”

我說:“跟我關係最深的人死了快一年了,我現在還在難過。”

他說:“誰?”

我說:“我父親。”

他知道這麼說下去,被動的是他,索性說:“秦時光死了,你不知道嗎?”我故作驚異,立起身:“什麼,他死了?不可能!”他說:“坐下吧,難道你真的不知道嗎?”我不坐下,反而衝到他麵前說:“他在哪裏,我要去看他。”他說:“看有什麼用,人死不能複生,抓住凶犯才最要緊。你今天見過他嗎?”我不知道他掌握了什麼情況,不便多說,有意提高聲音說:“那是你的事,我要去看他,告訴我他在哪裏,我這就要去看他。”轉身往門口走。他上前攔住我,“先別走,我有話要問你。”我執意要走,推開他,做出要哭泣的樣子說:“你幹什麼,我要去看他!你該知道,秦時光是我……我們關係很好,他死了你為為什麼不讓我去看”說著我大聲哭起來。我就是要驚動樓裏其他人,讓他們來看我哭,讓他無法再問我話。

果然,不一會金深水跑上樓來,隨後還有其他人。

我見了金深水,立刻撲上去,哭著問他:“金處長,秦時光怎麼了,他在哪裏?”

他沉痛地看著我,小聲說:“他出事了。”

我大聲說:“他出什麼事了。”

他看看俞猴子,對我說:“死了。”

我說:“怎麼可能!我要去看他,他在哪裏?”

金深水說:“真的,他被人殺了。剛才我給你打過電話,你家阿姨接的,說你沒在家,我也沒跟她說明情況。林秘書,我知道你跟我們秦副處長關係非同一般,剛才俞局長說上午你們還在一起,在幽幽山莊,這確實嗎?如果確實,你們是什麼時間分手的?對不起,恕我直言,我覺得你應該如實告訴我們,因為凶犯還沒有抓到,馬處長正在調查情況。”就這樣,老金及時把相關信息巧妙地告訴我,我就知道該怎麼說、怎麼做了。

我說:“是的,我們上午去過幽幽山莊,本來要在那兒吃牛飯,可他臨時想起一件什麼事,撥了一個電話後就匆匆走了。”

俞猴子趁機問我:“什麼時候走的?”

我說:“十點多吧,反正我們是十點鍾到那兒的,沒過十分鍾他就走了。”

俞猴子又問:“你沒跟他一起走嗎?他有急事,你該送他走才對。”

我說:“我當時氣得很,來了就要走,把我當猴耍,氣得還跟他吵了一架,要早知道他……我就一定會送他的,我送他可能就不會出事了。”說著我又哭起來,一邊問金深水,“金處長你告訴我他在哪裏,我要去看他。”金深水看看俞猴子,俞猴子不理他,金深水便不說。我又問趙主任,趙主任吱吱唔唔也不說,我又問剛上樓來的馬處長。馬處長也不說,我便發作,罵他們:“你們怎麼可以這樣無情,他死了也不讓我去送送他,你們憑什麼這樣對我!”氣極之下我抓住俞猴子,瘋了似的大聲喝斥他,“你告訴我,他在哪裏!”

他這才說:“在反特處。”並對馬處長說,“你帶她下去吧。”

我為什麼一定要去見秦時光,為了擺脫俞猴子這種措手不及的審查是一個原因,此外我也需要大哭一場。我心裏積聚著太劇烈的悲傷,阿寬走了我還沒機會哭過呢。所以到了反特處,一見秦時光的屍體我就抱住他痛哭流涕。我不需要表演,隻要把眼睛閉上,把秦時光想成高寬,我的淚水就會洶湧,我的哭聲就會傳得很遠,我的悲傷就會撼天動地。我不停地擂著秦時光的身體,心裏想著我的阿寬,罵著這個王八蛋,嘴裏罵著老天,罵著自己,罵著自己可憐的命運,悲傷的情感恣意汪洋地潑撒出來。此情此景,我相信,所有在場的人都被我蒙住了,感動了。

阿寬,你想不到吧,俞猴子想偷襲我,結果成全了我,讓我痛痛快快、淋淋漓漓地為你哭了一場,這一定是你的靈安排的吧。阿寬,你聽見我的哭聲了嗎?阿寬,你看見我的悲傷了嗎?阿寬,沒有你今後我怎麼活下去?老天啊,你怎麼能讓我的阿寬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