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荏苒,不覺中泰戈爾已經來中國一個多月了。大大小小的演講,他發表了有三四十次。顧不上旅途的勞頓,泰戈爾一心致力於中國與印度文明的發展與繁榮。他讚揚中國輝煌燦爛的古代文明,提出了孔孟之道的諸多優點。

然而在那個思想冗雜的年代,很多人被先進的西洋文化蒙蔽了雙眼,他們看不到自己先祖們流傳下來的文化精髓,將那些精華思想視為糟粕,泰戈爾的讚揚與提倡讓他們頗為反感。於是一部分人開始反對、批判泰戈爾,認為這個從英國的殖民地來的老頭子太過於守舊與頑固,一些激進的青年人甚至在報紙上公開用激烈的言辭指責他。

詩人都是敏感的。有時候一隻扇動翅膀的蝴蝶,也能在他們的思維裏造成席卷人生的風暴。泰戈爾漸漸感覺到了反對派的不歡迎,雖然身邊的人對他作出了一些解釋,但傷害就像釘在木板上的鐵釘,縱然拔掉了依然會有痛過的痕跡。再強大、堅強的心也不可能在受到傷害之後還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

是那些左傾冒進、不顧後果的激進人群,傷害了這位白發蒼蒼的老人。

他不顧親人、朋友、醫生的勸阻,不顧萬裏行程的勞苦,甚至一次次放棄休息的時間,為這些異國他鄉的人做著一場場動人心魄的演講,不為利祿,也不為功名,隻為古老的華夏文明與印度文明的傳承。他願意做這兩大文明的紐帶,不求任何回報,隻希望能用自己滿腔的赤誠來感召青年們真摯的同情,用年輕的力量一起扛起文化傳承的重任。

然而他終究是失望了。那種滿懷希望而來,卻迎麵被潑了一頭冷水的感覺,讓這個老人深感痛心。他隻能寄希望於未來,希望真摯的感情會在未來的某一天爆發,讓文明的火種傳遞下去,不要再被那些利欲熏心的人蹂躪、踐踏下去。

為此事,徐誌摩在5月19日寫下了《泰戈爾》,一麵是對泰戈爾的讚揚與敬重,一麵也希望喚醒那些被蠱惑的國民。他用一種呐喊的聲調告訴世人,泰戈爾永遠指點著光明的前途。人與人之間的猜忌,顛覆了人們善良的本性,讓那些汙穢的心裏隻剩下誤解的蔓草、毒害同情的種子,卻沒有了收成的希冀。

這種意外的待遇讓本就身體不適的泰戈爾更覺懊喪,他不再演講,而是冷靜地計劃下一步的行程。

5月的北京正是繁花爛漫時節,茵茵碧草爭相飲著甘甜的雨露,在溫暖的陽光裏悄然生長著。暖暖而和煦的風,引著一股股甜絲絲的花香鑽入人們的唇齒。

麵對中國的現狀,這位東方的文學泰鬥隻能沉默。他計劃著下一步去山西,他要在那裏尋求合作,開展農村建設計劃。

在北京的最後幾天,徐誌摩陪同他遊覽了名刹法源寺。嫋嫋佛家香火,仿佛在沉默中訴說著人生的真諦。也許生命本無對錯,隻是欲望的驅使讓人們永遠有著無盡的痛苦與悲愁,放下了欲望,才能拾起真正的人生。

法源寺裏丁香花的馥鬱芬芳也留不住詩人匆忙的步履。5月20日的黃昏,在徐誌摩的陪同下,泰戈爾乘上了去往山西太原的火車。

許多人前來送行。一聲聲珍重讓離別的情緒染上了悲傷的淚水,這一別,不知再見何年。誰都不知道,哪一聲再見會一不小心成為永別,對於離別的悲傷,是每一個人都不願承受卻又總是不得不承受的。

火車的汽笛聲宣布了這場離別的開始,徐誌摩透過車窗噙著一抹含淚的笑容向眾人揮別。人群隨著距離漸漸模糊,那些人似乎都成了透明人,隻有那個熟悉的倩影依然無比清晰。林徽因這個名字、她的音容笑貌、她的一點一滴早已成了他心靈裏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隨著記憶的遠行,在心底愈刻愈深。

就在前幾天,林徽因告訴他,她就要和梁思成一起去美國了,這一去也許就是三年五載。錯愕不已的徐誌摩簡直不敢相信這麼令人絕望的消息,這些天與林徽因相處,他本來已重新燃起愛情的希望,沒想到這麼快就又被無情的現實生生焚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