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批判之企圖(2 / 3)

是的,甚麼是德阿尼西斯的?在這本書裏,覓到了一個回答了,——因為這裏說著一個“明智的人”,說著他的神的崇信者和信徒。或者現在我應當更謹慎而質直地來說一個心理學的問題,一個如同希臘悲劇之起源那樣艱難的問題。一個希臘人關於痛苦之根本問題,他的感覺的程度,——它是永續的麼,是變化的麼?他之對於美於慶典,於快樂,於新的儀式之不斷增長的渴望,現實底地從需要,從自己,從苦悶,從苦痛生出的麼?

因為即使這是真的——貝理克 (或惹塞德底斯 )已在大祭演說中,指示出來,但我們如何去說明在這種渴望之先的相反的渴望:在生存之根本上對於醜惡之渴望,對於古代希臘人的健全的冀望,對於悲觀,對於悲劇的神話,對於一切可怕的,惡的,神秘的,破壞的,不祥的概念之堅決欲求?悲劇必須從何處發生?或者從快樂,從力,從豐饒的健全,從過盛的滿溢。

其次生理學底地說來,悲劇和喜劇所自發生的一種狂想,那種德阿尼西斯的狂想,其意義又是甚麼呢?甚麼?那是可能的麼?這種狂想必然地狂是腐敗之表征,不是衰微之表征,不是一種頹廢文化之表征!或者這是無人可以理會的一個問題——有著所謂健全之神經病麼?有著少壯人的神經病麼?半人半山羊所合成的神是甚麼意思?甚麼樣的個人經驗,甚麼樣的壓迫,使希臘人將德阿尼西斯底啟示者和原始人,想作是一個半人半山羊的沙德爾?

至於關於悲劇的對唱:或在希臘人的身體煥發,希臘人的精神洋溢的這時代,有著一種風土的狂喜麼?幻想或者錯覺支配著全部社團,全部宗教集會了麼?假使希臘人在最健壯的少年時代就有著悲劇的意誌,且是悲觀主義者,那是怎麼說呢?用柏拉圖的話,賦與希臘人以最大福隻的乃是狂想之自身,那又怎麼說呢?反之,在希臘瓦解和衰微的那瞬間,希臘人卻漸漸地成為更樂觀,更淺薄,更寫意:更熱心於邏輯和世界之邏輯化。結果同時也成為更“快樂的”,更“科學的”這又怎麼說呢?

是的,雖有一切“現代觀念”和德莫克拉西的成見,而樂觀主義之勝利常識之得勢,實際的和理論的功利主義(如同德莫克拉西一樣,它們都是同時起來的)——所有這些不都是衰落的生力逼近的時代肉體底地疲憊之病象麼?總之都不是悲觀主義麼?正因為是一種受苦者伊庇鳩魯不是一種樂觀者麼?……我們現在可以看出這本書所背負的是何等沉重的問題了,——但我們還要加上這個一切問題中的最沉重的問題!從人生之見地觀察,倫理的意義是甚麼?

即使在致R·瓦格納的序言裏,藝術(不是倫理),也是被認為是人類固有底地形而上學的活動;在這著作中,常常顯示了這種苛酷的大前題:要正確認識世界之存在,隻有把它當作是一種美學的現象。

實際上全書隻承認一種藝術家之思想和藝術家的隱藏於一切思潮之後的潛在思想,——一種神,假使你願意;真的隻有十作無思想的,非倫理的藝術家之神,在創造如同在破壞之中一樣,在善之中如同在惡之中一樣,願意自己知道他自己的相等的快樂和勝利;在創造世界的時候,他從豐滿和過盛之苦悶中,從鑽集心中的矛盾之苦惱,解放了自己。

世界被認為是神之不斷底救濟,是神永恒的變化,是最痛苦,最不調和,最矛盾的生命之永新的現象,這種生命隻在出現的時候救濟了自己!你可以稱之為僭妄,為怠惰,為空想,假使你願意,——但這要點是全部藝術家之形而上學已經說明了,一種精神無論如何艱難,總有一天要反對了生命之倫理的見解和意義。

這裏或者是第一次“超乎善惡之外”的悲觀主義自己表白出來了;這裏對於叔本華所不憚煩去轟擊的“意誌之執著”已被給與形式和說明;——這裏是一種哲學故意貶價地將倫理之自身放置於現象世界,不單是在“現象”(使用了理想主義者的術語)中,且是在“錯覺”中,如同表象,寫真,錯誤,闡明,理性化,藝術一樣。或者這種反倫理的傾向的深處,最好可以從全著作中對待基督教這種戒備而不相容的緘默測算得出來,——基督教被認為是自來人類所不能不聽從的倫理主題的最跨大的狂詞。

事實上,對於這著作中所說的純粹美學的世界之解放和辯正,再沒有比基督的教條還大的對照了,基督教的教條僅僅是倫理,隻願成為倫理,並且由於它的絕對的標準,(如上帝之真實性)它將藝術,一切的藝術,以為是虛偽而斥黜了。這就是排拒,訂罪,宣告死刑。

在這樣一種必然地與藝術不相容的思想和評價之範籌之背後,我總覺到一種與生命不相容的東西,一種對於生命之怨恨的,複仇的,意誌之否定:因為所有的生命都是依據於表象,藝術,幻覺,人類的幻景,錯誤,和背景之缺乏之上。基督教自始即是徹底為生活而生活的飽食病,它隻有在信仰“彼岸”或“天堂”的生活之中喬裝了自己,隱蔽了自己,裝飾了自己。

厭世,絕情,美和肉感之恐懼,一種誣蔑這世界的出世思想,總之,一種對於虛無,對於末路,對於寂滅,對於安息的渴望,——一切這些以及無條件地主張基督教是唯一倫理的評價,在我看來,總是顯出了最危險而不祥的意願死滅之可能形式;至少是一種致命的疾病,最深的倦怠,喪心病,虛脫,和貧血病之表征,——因為以倫理判斷(尤其是基督教即絕對的倫理),生命必然是失敗者,因為生命就是一種非倫理的東西,——真的,生命屈服於侮蔑之重壓與永久否定之下,生命必然被感覺到以為是一種無價值的欲望,以為本身就是無價值的。

甚麼?倫理本身不會是一種否定生命之意誌麼?不會是一種求死滅之隱秘的天性麼?不會是一種頹廢,墮落,誹謗之原則麼?不會是一種末路之開始麼?因此不會是一切危險中之危險麼?……因此我的天性,那種防衛生命之天性,在這本激昂的著作裏反對了倫理,為它自己創造出一種生活之根本相反的教條和相反的評價,一種純粹藝術的和反基督教的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