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兵伐謀:管仲傳.1 第一章 泰山岩岩 一(1 / 2)

魯桓公十三年(公元前699年),周正二月,暮冬時節,寒流依舊在天地間衝鋒陷陣,空氣裏漫灌著沉重而冷冽的壓抑感,風似發了狂的巨獸,奔騰在紀國(今山東壽光)邊境。這紀國瀕臨渤海,全境幾無山嶺丘壑,平原地區少有遮攔,仿佛完全敞開的一張肉皮,任憑狂風蹂躪摧殘。

就在這躁風不息的紀國邊疆的彌河岸邊,一場惡戰已見分曉。

交戰雙方皆是諸侯聯軍,一方是齊、宋、衛與其附庸國南燕,領軍的是齊國;另一方是魯、紀、鄭,主戰的是魯國。

戰事的起因是齊欲吞紀。

回溯既往,齊紀有宿世仇怨。兩國本皆薑姓,周初分封諸侯,齊紀同為天子鎮守東土,彼此疆土毗鄰,從臨淄東南去紀都,相距不過一百多裏,說來比隔著泰山相望的齊魯,關係應該還親近些。可惜西周諸封國,似乎從建國那日起就愛奉行“遠交近攻”的邦交政策——越是領土相接,關係越惡劣。

至周夷王時,齊哀侯不幸失寵於周天子。紀國君主趁機告刁狀,說齊國陰謀聯盟南淮夷,欲忤逆謀反。那時西周與淮夷正成水火之勢,紀侯的刁狀恰恰戳中了周天子不可侵犯的逆鱗。周夷王遂召齊哀侯入宗周,以不問之罪,將齊哀侯丟進鼎鑊裏煮熟了。

齊哀侯的慘死致使齊國君位空懸,從而引發了後續幾十年的內亂。一時國無寧日,邦無安期,齊國險些淪落為乞食他國的末流小邦。

這前代宿怨,齊國上下永誌難忘。當今齊侯自繼位以來,便立誓要掃滅紀國。紀國為避免宗廟不血食之災,竭其所能應對——又是與周天子聯姻,求得王室屏障;又是請魯國斡旋,居中調停。然而齊國滅紀祚之心硬如金剛,無論是天子威嚴,還是他國情麵,都不能改變分毫。

這壁廂齊紀的恩怨沒了結,卻又逢著鄭國易主。一代雄主鄭莊公薨逝,太子忽登位,屁股還沒坐熱乎,偏被宋國粗暴幹涉內政,攆了新君,使其遠奔衛國,又扶植公子突為君。宋國自以為有恩於鄭伯,對鄭國頻繁勒索。鄭國不堪重負,一度祈請魯國轉圜。可宋國才吃開胃口,哪裏肯損膳。幾個回合下來,鄭宋原是陰謀奪權的盟友,結果卻反目成仇。

於是兩邊各拉盟友。鄭國恨宋國無禮貪饕,也惱衛國接納新君。宋國氣鄭國忘恩負義,也怒魯國多管閑事,兼之齊紀攪和進來,各國都有非戰不可的理由,都不肯罷手,便有了彌河這一戰。

春秋時的戰爭是以軍陣對決,率先交手的軍陣是宋軍先旆(先鋒軍)與鄭軍先旆。然而,僅僅不到半個時辰,在鄭軍先旆萬箭齊發的迅猛攻勢下,宋軍先旆已經一敗塗地。潰逃的宋軍慌不擇路,撒丫子亂跑一氣。鄭軍仿佛攆失散的羊群似的,攏著往一個方向追,一直把先旆散兵追進了宋軍的後師,生生把後師的陣形衝散了。刹那間馬嘶人吼,數輛戰車的轡繩纏成一團亂麻,車轄、車輻、車軸撞擊不斷,還有車輿翻倒,砸斷了十來個徒兵的腿骨。

隨著宋軍的潰敗,作為己方主力的齊軍旋即遭到對方軍隊的無情圍攻:魯軍自右,紀國自左,宛如兩條伸開的鐵手臂,對準齊軍的左右兩翼,同時出拳!為了衝開齊國軍陣,魯紀聯軍竟然不計傷亡地往齊軍中心擠壓,前一撥剛被齊軍砍殺刺死,後一撥又衝上來,靠著人數優勢,魯紀聯軍終於在齊國軍陣的右肩上撕開了一個小傷口。

被撕開口的軍陣,似破了洞的屋頂,魯軍戰士如雨點兒似的濺進了陣中,傷口越撕越大,從右肩斜拉向左腹,直到將齊國軍陣撕成了兩半。

遭到腰斬的齊軍,軍不成軍,陣難成陣,各行、各旅、各師亂成了一鍋粥。當時以戰車為核心編製軍隊,戰車驅使徒兵,徒兵保護戰車,如果戰車出事,徒兵便成了無根之木,往往會演變成一個小編製的滅亡。齊國軍陣為魯紀聯軍痛擊,一輛戰車連人帶馬翻個底朝天。又一輛戰車的戰士全員戰死,越來越多的車下徒兵失了主心骨,唯有四散奔逃。

這時,一直烈烈不休的風忽然間又加大了力度,仿佛一聲怒喝,噴在齊侯戎車豎立的羽旄上,九旒七仞的諸侯旌旗驚得跳縱上天。齊侯祿父像被仇家砸中了鼻子,竟自打了個趔趄,若不是為戎右拉拽,也許會摔下車去。

齊侯祿父才一站定,放眼望去,四麵八方是慌亂逃散的人影、披靡垮倒的旌旗。全麵潰敗已不可避免,他便一麵躲開閃著金光的飛箭,一麵歇斯底裏地號叫道:“衛朔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