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至此處,管仲並沒有點破。小白約莫猜出個七七八八,疑問道:“聞子此言……是說我齊國可以製天下之財,收天下之心?”

“我君聰慧人,正是此理。”管仲笑道,“服膺人心之術多矣,而財利之所製,是最切中肌理者。我齊國若有為天下之心,則當牟天下之利,生天下之財,則天下服齊國也。。”

要成為天下的領袖者,可以采取的手段有很多,而經濟製服便是其中最深入生活的一種,倘若天下人都爭用齊貨,以與齊國貿易為必需,進而就不得不以齊國價值觀為依準。話不必說得太透徹,但小白想得很清楚,讚道:“此策大善!”

“無論內收天下之財,還是外製天下之財,皆為國富,不過,臣也曾為我君言之,欲國富,根本在民富矣。”管仲款然道,隻一頓,意味深長地看住小白,“君可知,今日所更私服,成於何人之手?”

小白怔忡,他低頭瞧了一眼身上衣裝,不過是一件尋常私服,素樸簡單,卻也舒適,且衣料甚是輕薄軟綿,翻開袖口細看,似有暗花隱現,能看出織衣者纖微入塵的精妙手藝,或是樂無荒從他的囤貨裏揀來的。小白向管仲困惑地搖搖頭。

“成於我齊國女工之手。”管仲緩然笑道,“臣在繇鄉時,聞一鄉人言,他有一女兒擅織衽,技藝精純,遠近稱歎,前年嫁去西鄉為士人妻,臣遂遣人往西鄉,請她織衣,才有我君今日所更之衣。”

小白恍然,再看這身衣服,越發察覺出不一樣的織工妙處來,不禁稱奇道:“此女手甚巧,卻可請來織公服。”

管仲微一歎:“我齊國如此女之靈巧女工不在少數,倘若有心,去鄉裏走一遭,所獲頗多,可憐貧甚,為飽食而操勞終日,縱有精工之技,也不得盡其所能。”

“身具巧工,才不得用,未免可惜。”小白惋惜地一歎,躊躇道,“國中怎可坐視不管,應思良策助其盡所能。”

管仲頷首:“正是此理。女工不織衽,皆因生計艱難,貧而不得分心行女事,若國中能給予公貸,即在絲成布前貸之,許諾曰:汝可為國織衽,國助工械,以樹桑養蠶,且免汝息,他日布成,國以市價收之。使生計得保,後顧無憂,怎不全心於工?而這所收之布,國可售於他方,財利何止百倍!”

小白何等聰穎,立刻便聽懂了,拍著膝蓋呼道:“果是良策,民得其便,國得其利,國民俱富!子有此良策,何不早言!”

管仲謙讓道:“此良策非出於臣之謀,乃隰朋謀之也。”

小白知道隰朋,管仲在繇鄉結識隰朋,從此留在身邊,做了執政屬僚。值國君大婚,管仲又派隰朋與婚禮,相關細碎事務皆有參與。小白便是在此期間見到隰朋,零星幾次接觸,他覺得這個少年做事一絲不苟,事成了不言,事不成更不發聲。旁人若有功勞,要在國君麵前誇伐討賞,隰朋卻從不爭功,僅此一點,便讓小白讚賞有加。

“為國舉良策而不邀功,若非吾子坦蕩,孰能知道此良策出自少年之智?”小白慨歎道。

管仲微笑道:“良策各有所出,臣怎可據為己有?豈非卑劣小人!臣鬥膽一請,我君若以為公貸女工可行,莫若交給隰朋主司。他既能舉策,必已運籌在胸。旁人恐不通細務,把好事辦成壞事。”

小白猶疑著:“主司國之大事,他是否過於年少?”

“他人年少或難斷大事,然隰朋少年老成,其天才智略,其落落胸襟,臣也自歎弗如。”

小白默想少頃,決然道:“但能做事,年少又何妨!”念及隰朋,未免歎息連連,“我齊國若多得隰朋之才,何愁國不強,民不富!”

“我君欲求才,唯不拘一格耳。”

“子有何聚才之策?”

“慢慢來吧。”

一日遊市,小白意猶未盡,與臣下聊得盡興,好酒也喝得爽快,又買了若幹好物,有用的沒用的,隻要合眼緣,價也不講,一口便應承下來,於是大包小包拎了滿手。左右哪裏敢讓國君攜物,幫襯著拿在手裏,其中鮑叔牙拿得最多,一麵不高興地指摘小白奢靡,一麵卻把東西接過來。

出得市門,小白回望莊嶽之間,密集的人影仿佛被強拘在逼狹空間的大樹,日漸生長的枝丫幾乎要抻破闤闠的圍牆,他再次評議道:“太窄。”

回宮後,小白不日連頒兩道君令:一是拓寬莊嶽之間,四牆皆向外擴展一倍,要能容納各國行商;二是延長免征門關稅的時間,期限又定為半年。至於半年後如何,君令不言,而天下已翹首相望齊國惠商之政。

一座能聚天下富商、來天下良工、致天下精材,極度繁華富庶的臨淄城正在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