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兒真是提不得,”她家郡主卻已經機靈地為這個不合時宜的哈欠解了圍,“你看,這傷心事,一提就讓我忍不住又想去抱憾片刻。”她居然還趁勢為自己想要睡個白日覺找了個絕佳的借口,“你中午就不用送膳食上來了,我睡醒,呃,我從這種憾恨中想通了會自己出來用糕點的。”
說著她一隻腳踏進了房中,似乎想了一想,又退了出來,強睜著一雙困極的淚眼比出一根手指吩咐梨響:“方才那件事,不要讓我失望,五百金,絕不能低於這個數,懂麼?”
梨響:“……”
梨響琢磨了好半天,午膳時虛心同朱槿求教:“郡主她這是傷心糊塗了還是壓根就不傷心呢?”
朱槿正埋頭在蘿卜大骨湯裏挑香菜,聞言白了她一眼:“你說呢?”
梨響撐著腮幫尋思:“看著像不傷心,她連連將軍姓什麼都沒搞明白,但明明回來的路上她那麼興高采烈地繡著嫁衣……”
朱槿繼續埋頭挑香菜:“不用和親去那蠻子北衛,嫁誰她都挺開心的。”大熙開朝兩百餘年,送去北衛和親的公主郡主足有半打,個個英年早逝,芳魂難歸。
思及此,梨響歎了口氣,湊過去幫朱槿一起挑香菜:“可她自個兒又說了,錯過連將軍此等良人,可能要令她抱憾終生,我不知她這是隨口說說還是心裏真這麼想過,是以我琢磨著……”
朱槿一臉深沉地看向梨響:“是以宮裏若來人問起郡主的情形,你隻管形容得越淒涼越好,太皇太後還算心疼郡主,令太皇太後有所愧疚,總少一分將來送她去蠻族的風險……爪子拿開,那不是香菜,那是蔥,蔥我是很愛吃的。”
每到月底,成玉就會覺得自己是個十分悲慘的郡主,因朱槿發給她的月例銀子總是難以支撐她到每月最後一日。從前爹娘俱在時,她自然是個衣食無憂的郡主,直至雙親仙逝,成玉依稀回憶,她也過過挺長一段不愁銀子的好日子。
壞就壞在她手上銀子一多,就容易被騙,常被誆去花大錢買些令朱槿大發雷霆的玩意兒。
譬如十二歲那年,她花了五千銀子興高采烈地牽回來一匹獨角馬。可走到半路,馬頭上的獨角被路旁的灌木勾了一勾,居然就這麼被勾掉了。
再譬如十三歲那年,她花了七千銀子買了一粒傳說中佛祖蓮台上的千年蓮子。結果次日蓮子就在她書案上發了芽,梨響將發芽的蓮子移到盆裏,她激動地守候了兩個月,兩個月後盆裏居然長出了一盆落花生。
其他零零碎碎她被誆騙的事件更是不一而足,有一陣子朱槿一看到她,敲算盤的手就不能自控地發抖。
後來,就沒有後來了,朱槿覺得總是被她這麼折磨也不是個辦法,就沒收了她的財權。
因而,在十三歲的尾巴上,成玉便開始極慎重地思考賺錢這樁事了,鑽研了兩個月,發現最好賺的錢是她那些公主姐妹們的錢,從此奮發圖強。
功夫不負有心人,一年之後,憑借過人的天賦,紅玉郡主在刺繡一途和仿人筆跡代寫課業一途上的造詣都變得極為高深,成為王都第一成衣坊錦繡坊、以及王都第一代寫課業的非法組織萬言齋的得力幹將。
自成玉體味到生活的辛酸,不再被人誆銀子後,她誆人銀子的本事倒是見長。
次日午後,梨響果然從錦繡坊拎回來五百金,光華閃閃地擺到她麵前。成玉開開心心地從一數到五百,再從五百數到一,掏出隨身錢袋子裝滿,又將剩下的放進一個破木頭盒子裏裝好塞到床底下,還拿兩塊破毯子蓋了蓋。
將錢藏好後,成玉麻利地換了身少年公子的打扮,冷靜地拿個麻袋籠了桌上的那盆姚黃,高高興興地拎著就出了門。
今日朱槿要去二十幾個鋪子看賬目,梨響又在方才被她支去了城西最偏遠的那家糕點鋪買糕點,她溜出十花樓溜得十二萬分順暢。
到得琳琅閣時正碰上徐媽媽領著個美嬌娘並兩個美婢送個青年公子出樓,那公子同那嬌娘你儂我儂、難舍難分得全然顧不上旁人,徐媽媽卻是一雙火眼金睛立時認出站在一棵老柳樹下的成玉來。
認出她來的徐媽媽一張老臉既驚且喜,不待眾人反應,已然腳下生清風地飄到了她跟前,一邊玉小公子長玉小公子短地熱絡招呼她,一邊生怕她半道改主意掉頭跑了似地牢牢挽住了她的胳膊將她架進了樓中。
成玉隱約聽到身後的青年公子倒抽了口涼氣問他身旁的美嬌娘,語聲頗為激動:“他、他他他他便是傳說中的玉小公子?”
成玉一邊跟著徐媽媽進得樓裏,一邊不無感慨地回憶起她過去用銀子在這塊風月煙花地裏頭砸出來的傳奇。
玉小公子在王都的青樓楚館裏是個傳說,提起玉小公子的名號,但凡有幾分見識的煙花客們差不多都曉得。
當年她年方十二,便拿九千銀子砸下了琳琅閣花魁花非霧的第一夜,這個數前無古人估計也將後無來者。而在她砸下這個數之前,多年來整個平安城煙花界花魁初夜的價格,一直穩定地維持在五百兩銀。
玉小公子一砸成名,雖然她逛青樓不比其他的紈絝公子們逛得頻繁,但玉小公子她次次出手闊綽,隨意打賞個上糕點的小婢子都是七八兩銀,當得上旁的客人們叫姑娘的夜度資了,她就是這樣一個令人喜愛的敗家子。
徐媽媽隻恨手底下沒一個中用的姑娘能套上她讓她天天上琳琅閣燒銀子,每每午夜夢回念及此事,就不禁要一口老血翻上心頭,恨不得自己晚生四十年好親自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