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賈似道送去巫忠、夢炎二人,即入內更了朝服,出外乘轎上朝而去。到了朝門,不免下轎步行。上到金鑾殿上,隻見度宗天子在禦座上,也是滿麵春光,象方才吃過酒似的。似道是奉旨入朝不拜的,隻深深打了一供,道:“陛下召臣,不知有何國事?”度宗醉眼朦朧的說道:“朕方才聞得四川一帶已盡被北兵陷了,襄陽被圍已經三年。這事怎樣才好?”似道聞言,暗暗吃了一驚,硬著頭皮奏道:“這話恐怕是謠傳,不然,何以臣日日在樞密院辦公,總不見有報到呢?”度宗道:“這是天下大事,誰敢造此謠言?”似道又奏道:“陛下此話從何處聽來的呢?”度宗道:“是方才一個宮嬪對朕說的。”似道微笑奏道:“想宮嬪們終歲在宮內承值,哪裏便得知外事!想來一定是個謠言。臣近來屢接各路文書,都說北兵因為到了南方,不服水土,軍中多病;所以全數退去多時了。這正是天助大宋,陛下何必多疑!”度宗還是半疑半信的,慢慢說道:“既如此,卿且退去吧。”似道即刻辭朝而出。度宗又命撤一對宮燈,送回府第。自家也下了禦座,乘輦回宮。
剛剛轉入宮門,遇見巫忠。原來巫忠在似道處聽得有旨召似道入朝,他便先行辭去,別過夢炎,匆匆入內躲在殿後竊聽。方才殿上的一問一答,他都聽得明明白白,不覺暗暗吐舌道:“幸而方才接到告急文書之時,我未曾就走;不然還恐怕要怪著我,說是我泄漏的呢。”聽到賈似道辭去,他便先退後一步,卻又回身來迎著度宗。當下度宗見了他,便問道:“你雖是內官,卻時時有差使出去的。朕聞得四川失了多時,襄陽圍了三年,你在外麵有聽得麼?”巫忠道:“奴才不曾聽得這話。隻聽得外麵多官傳說,北兵到了南方,不服水土,軍士大半病倒,所以退去多時了。”度宗歎口氣道:“這話隻怕也不確;不然,有了這好消息,他們何以總不奏與朕知呢?”巫忠不便多言,隻在旁邊站著。等度宗過去,方才回到自家房內。叫了兩個心腹小內監來,叫他明日去打聽今年正月選進來的葉氏宮女,派在哪裏?隻明日便要回信,兩個小內監答應著去了。
巫忠自己挑一回燈,坐了一會,吃過了些點心,方才睡下。朦朧一覺,醒將過來,恰好是三更時分。忽聽得外麵許多腳步聲響,又有許多來來往往的燈影在窗上射入來,心中暗想必定有事,正欲起來時,隻聽得有入叩門說:“巫公公醒著麼?”巫忠答應道:“醒著呢,有什麼事嗎?”外麵的人說道:“萬歲爺有事呢!已經傳太醫去了。”巫忠聽說,一咕嚕爬起來問道:“在哪裏呢?”外麵答道:“在儀鸞宮呢!快去吧,隻怕太後已經到了呢。”說著自去了。這裏巫忠忙忙的起來,挽一挽頭發,穿上衣服,開門向儀鸞宮去。忽見前麵一行燈火,正是俞修容懷抱著未及周歲的小皇子名昺的,也向儀鸞宮去。巫忠讓過一旁,等修容過去後,方才跟著走。一徑走到儀鸞宮,又等修容進去,方才挨身而入,隻見謝太後在當中坐著,全皇後侍坐一旁;旁邊一個保姆,抱著剛隻一歲的小皇子名顯的侍立著。不一會楊淑妃帶著五歲大的皇長子名罡的也來了。其餘還有許多妃嬪,與這書上無幹的,我也不細敘了。此時隻覺得靜悄悄的鴉雀無聲。不一會報說醫官在宮門候旨。謝太後即叫宣進來。一時間隻見六位太醫魚貫而入,一一向謝太後、全皇後等先後行過了禮,太後即叫內監引入後宮請脈。又歇了好一會,方見六位醫官魚貫而出,向謝太後奏道:“皇上這病是偶然停食,不致礙事的。”太後點了點頭道:“卿等用心開方去吧。”六位醫官複挨次退出。良久內監呈上藥方,太後看過,全皇後也看過,方叫備藥。巫忠覷著沒有甚的差使,方慢慢的退了出來。尋著一個儀鸞宮的太監,探問:“是什麼病症?”那太監道:“沒甚大病,不過在金鑾殿回來,便說有些頭痛。後來又吐了兩口,便嚷心裏煩悶。
隻這就是病情了。”巫忠聽了,知道沒甚大事,也便走開。此時已是合宮皆知,到處都是燈燭輝煌的了。正走著,隻見一名小內監迎麵來說道:“巫公公回來了!你叫咱打聽葉宮人的下落,限明日回信,咱今晚已經查著了,他在慈寧宮呢。咱正要尋公公報信去。”巫忠聽了,一徑走到慈寧宮。問出了葉宮人,卻是一位將近三十歲的半老徐娘了,而且相貌也平常得很。不覺呆了一呆,心中暗想:“留夢炎何以看上了這麼一個東西,還去薦給賈似道呢?”及至再三盤問,才知這葉宮人是十年以前選進來的。不覺心中一氣,隻得拿些別的話支吾了兩句,方才走去。走到自家住處,恰好那小內監還沒睡;巫忠沒好氣,對著他臉上狠狠的啐了兩口,說道:“好蠢材!咱叫你打聽今年正月進來的葉宮人。你卻拿這個十年前進來的老狐狸來搪塞。須知姓葉的女子多著呢!你為甚不拉一個老婆子來對我?害我無端的跑一趟慈寧宮。須知這條路雖不遠,卻還不近呢。”說著沒好氣的到房裏去了。剛剛要再睡一睡,忽聽見吱吱咯咯鳥雀聲音,抬頭一看,己是天色微明。不便再睡,梳洗過便去儀鸞宮,應個景兒,點個卯兒。打聽得度宗昨夜服藥後,即安然歸寢,此時還沒醒呢。料著沒有什麼事,也就走開。信步走去,路過景靈宮門首,就便進去看看。原來這景靈宮裏,沒有妃嬪,當中供著三清神像,隻有幾名太監宮女在內承值。內中兩個太監,看見巫忠到來,連忙讓座讓茶,便問:“巫公公到此有何貴事?”巫忠沒得好說,隨口答道:“昨夜萬歲爺身子不好;所以咱今日到此,要在三清神前燒一爐香,保佑萬歲爺龍體安寧。也是咱們做奴才的一點愚忠呀。”兩太監道:“難得公公一片忠心!莫怪萬歲爺歡喜公公,無論什麼差使,都要公公去辦。如此就請上去拈香吧。”巫忠隻得站起來,走近神像前,裝模作樣的炷上三支香。兩個太監便一個去撞鍾;一個去擊鼓。驚起一眾太監宮女,都出來探看。巫忠舉眼看時,隻見內中有一個宮女,年可十六八歲,生得翠黛彎蛾,紅腮暈杏,竟是一個絕色佳人。不免和大眾招呼了幾句,方才退下。閑閑的問起這個宮人,方知就是正月裏選進來的葉氏。巫忠此時不便怎樣,隻搭訕了兩句閑話,就別了出來。巫忠一徑走出宮門,跨上馬匹,加上一鞭,到了賈似道的別院下馬。叫人通報,不一會傳說出來道:“相爺吩咐:請。”一麵開了中門,巫忠大踏步進去,門上領著路,七彎八曲的走到半閑堂。隻見似道帽子也不戴,盤膝坐在地上,旁邊圍了七八個妖姬;還有兩個唇紅齒白的尼姑。一般都是席地而坐,大家正在那裏鬥蟋蟀玩呢。似道見了巫忠,方才立起來讓座。未及寒暄,似道先說道:“昨夜幾乎氣死了我。巫公公你知道這事麼?”一麵說一麵遣散眾姬妾。家人方才送上茶來,巫忠道:“咱昨夜先走一步,已在屏後竊聽了。”似道道:“這麼說,公公是知道的了,不用細說了;但是哪個泄漏的呢?他說是一個宮嬪說的。究竟是哪一個呢?可打聽得著麼?”巫忠道:“這個隻要向昨夜待宴的人一問便知,不消打聽得的。”似道道:“我一定要重重的處置這個人。公公可助我一臂之力。”巫忠道:“如何處置呢?”似道道:“不說是昨夜病了麼?”巫忠道:“是呀!咱也鬧了大半夜沒睡。”似道就在巫忠耳邊低低的說了兩句話。巫忠點了點頭。似道便走到裏麵套間裏,寫了一個說帖,叫家人送去太醫院。帖中寫的是說:“昨夜皇上之病,係由受驚而起。今日承值醫官,務於脈案中聲明,則萬一變症,亦可免擔幹係”雲雲。你想太醫院眾醫官:一則懼怕似道。二則以為他好意知照,豈有不依的呢!這是後話,表過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