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當下巫忠又把親見過葉氏一節告訴似道,又讚得這葉氏如花似玉,蓋世無雙,喜得似道眉開眼笑,向著巫忠深深打了一拱道:“萬望公公鼎力,早日賜下,感且不朽。”巫忠笑道:“隻是相爺何以謝咱家呢?”似道又附著耳說道:“昨夜我回來之後,恰好北兵的征南都元帥伯顏,有信給我,立等回信。我當時回信去,已經保舉你了。”巫忠問道:“哦!原來你們是通氣的。他來信講什麼呢?”似道又附耳道:“他催我設法調開權守鄂州張世傑。這是我起先允許過他的,不知怎樣我就忘了。他如今來催呢。這事從來沒有人知道,我們是自家人一般;所以才告訴你。”二人講到投機,正要擺飯,忽報留夢炎到了。似道忙叫請人。夢炎進來就說道:“有一件很奇怪的新聞,特來報與二位。”似道問:“是什麼新聞?”夢炎道。“就是昨夜那些文書,內中多是告急的,有一封是說樊城、襄陽已經失守了。卻還有一封又是鄂州張世傑的報捷文書。說什麼俘獲千人,奪得戰馬百匹,戰船五十號。”似道未及聽完,隻急得跺腳道:“罷了!罷了!”一時間攢眉皺目,短歎長籲,半句話也說不出。二人見他如此情形,不便久坐,起身辭去。似道送過二人,依舊悶悶不樂。眾姬妾見客人已去,一個個仍舊捧著蟋蟀盆出來,嬲著鬥蟋蟀。見似道納悶,便又都送殷勤獻狐媚起來,似道方才慢慢的同他們兜搭起來。到了下午,留夢炎著人送來一信,似道拆看時,上麵寫的是:“昨夕各件中,有江西告急一紙,刻已擬成詔旨,著張世傑親自率兵退援江州、仍酌留兵士守黃武、鄂州一帶。似此辦法,是否妥當?請示”
雲雲。似道看畢,即在紙尾批了“照辦”兩個字,交與來人帶去。從此似道略為放心。過一日巫忠又來,說起:“昨日醫官所開脈案,已經加入‘恐是酒後受驚’字樣。這泄漏的人,已探得是張婉妃。這人甚被恩寵,恐怕難得設法。”似道沉吟道:“隻要今日及明日的脈案著實坐定了,少不得要查受驚的緣故;那時隻要公公在太後前提起這事,再幫襯幾句就得了。”巫忠自是答應。似道又問起葉氏。巫忠道:“帽爺且莫性急,等咱家同她盤桓熟了,再同她商量,方是上策,不然,抬她出來是極容易的事。隻怕她本人不願,叫喊起來,那倒弄巧反拙了。”似道隻得耐著性子去等。
且說巫忠當下辭了似道,回到宮中,一心要尋到葉氏去獻媚似道;所以一日倒有兩回到景靈宮去。隻說燒香代度宗求病速愈,卻去與葉氏兜搭。葉氏不知就裏,不到兩回,居然也同他親熱起來。
這一日巫忠又去搭訕。恰好神前隻剩了葉氏一人在那裏打掃,巫忠得便拉她就在神前相對坐下談天。先問她說道:“姐兒進宮以來,已是大半年了!還寂寞得慣麼?”葉氏道:“這裏夥伴多呢,倒不寂寞。”巫忠道:“不是這麼說。我說姐兒正在青春年少,倘不是被選進來,此時隻怕已經出閣了。縱不然,廝守著爹娘,也是骨肉團聚。將來終身總是可靠的;如今被選進來,眼見得是長門白首,心下豈不委屈麼?”葉氏道:“說起爹娘不能團聚,自然時常掛念。至於長門白首,這是各人的遭際如此,無可奈何的,倒沒甚委屈。”巫忠道:“譬如現在有人替你設法弄了出去,嫁個富貴人家,父母又可以時時往還,你願意麼?”葉氏笑道:“公公休得取笑,天下哪有這等事?”巫忠道:“因為天下居然會有這等事,咱才問你呀!”葉氏道:“就是會有這等事,我也不願意。豈不聞‘女子從一而終,又雲‘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雖不是嫁與那個,然而被選進來,也是我生就的奴才命,派在這裏承值,也是皇上禾恩,豈可再懷二心,自便私圖麼?”巫忠道:“方才所說的,你到底願意麼?”葉氏道:“或者皇上天恩,放我出去與父母完聚,那是章外之喜;除此之外,哪有出去的道理?”巫忠知道說她不動,另外將些閑話支開。談了一會,方才別去。不免又到謝太後那邊去運動。說也可憐可笑,他出盡了死力,無非要巴結賈似道,要做一個新朝的內官罷了。又過了一日,巫忠忽然想了一條妙計。叫過身邊兩名心腹小內監來,叫他在宮門外預備一乘小轎。宮門侍衛要問時,隻說咱奉了差使要用。一麵又著人到景靈宮去傳葉氏,隻說皇後傳喚,叫她先到總管巫太監處聽旨。葉氏不知就裏,聽得傳喚就匆匆的換了一套衣服,先到巫忠那邊去。巫忠一見便道:“姐兒,你可謝謝咱家。”葉氏道:“謝公公什麼?”巫忠道:“近日聞得全國舅有病。剛才皇後傳咱,派咱去問病。又說要派一個宮人同去,好到上房探問;因為咱們雖是淨過身,但外麵女眷們,終礙著是個男人,不便說話。咱便保舉了你,如今我同你去走走。”葉氏道:“這是一個差使,沒甚好處,也謝不著。”巫忠道:“呆人。你借此就好順便去望望你的爹娘了,豈不是好?”葉氏果然歡喜道:“如此,多謝公公。”正說話對,隻見兩個小內監來說:“轎已備下了。”巫忠道:“如此咱們就走。”葉氏道:“我還要到娘娘處請訓呢。”巫忠道:“不必了!不過,要你去間國舅夫人有什麼話,你代她轉奏。你隻要記著回來複旨就是了。”說著,帶了兩名小內監及葉氏,一行四人,徑奔宮門而去。宮門侍衛問時,巫忠隻說奉全皇後懿旨到全國舅家有事。侍衛自不敢阻擋。出得宮門,葉氏上轎。三人跨馬,一口氣直走到賈似道別院,方才歇下。門上報將進去,喜得賈似道親自迎出大門。巫忠執手說道:“恭喜!恭喜!且速速將她送入內堂,叫她把外麵衣服卸下,別有用處。”一麵說一麵走,走到書房內,又屏去左右,問賈似道:“有不相幹的粗使丫頭沒有?要一個來。”似道忙說:“有,有。”即刻叫人傳了四五個粗婢來。巫忠指一個與葉氏身材差不多的說道:“就是用她,其餘都去吧。”這個丫頭就留在書房裏麵。不一會,裏麵使女送出葉氏的衣服,巫忠便叫那粗使丫頭穿上,說咱帶你到好地方去。這丫頭也莫名其妙,隻得穿上了。這裏巫忠才對似道說知混出來的計策。又道:“略延一刻等太陽沒了,帶了這麼一個回去,斷斷沒有人看得出來,豈不混過去了!到了裏麵就設一個小小法兒,再抬了出來,任是神仙也不知這件事了。”似道再三道謝,即叫置酒相待。酒過數巡,天色已晚。巫忠起身作別,又說道:“相爺今日還有一樁喜事,隻是這喜不是那喜。今夕既與葉氏大喜,那喜就不便提及。相爺明日看‘京報’隻怕就知道了。”幾句話,倒把似道說得一呆,侍要追問時,巫忠已拉著那粗使丫頭,帶了兩名小內監,作別去了。可憐這粗使丫頭,無端被巫忠帶到宮裏,不知如何結果了她,去頂了葉氏的花名冊,報個病故。這書中也不及交代還有那葉氏被巫忠弄了出來,送入賈家。一入門時,見似道迎出去,還當他是全國舅呢。及至將她送入內堂,立命她將宮衣卸下;卻又七手八腳代她重新打扮起來,直裝得同新嫁娘一般,更是莫名其妙。問問國舅夫人在哪裏。那些人卻都是笑而不答,又在那裏交頭接耳。心中益發納悶。欲侍發揮兩句,又恐怕礙著國舅麵上,因此暫時按住,欲侍見了國舅問個明白。好容易等到似道送去巫忠,回入內堂。葉氏連忙起立,欲待致問,隻見一眾妖姬,都爭說與相爺道喜,隻是今日得了這位佳人,將來不要冷淡了奴輩罷了。葉氏聞言大驚,高聲說道:“我是奉皇後懿旨,到全國舅府去的,你們遮留我在此做什麼?你們又是什麼人?如此膽大妄為,還了得麼?”賈似道涎著臉,上前一把攙住她的手。葉氏欲避不及,被他攙來按在一把太師椅上坐下。先自家通了姓名。便將留夢炎如何讚她美貌,自己如何相思,如何托巫忠,巫忠如何用計弄出來的話,細細告訴了一遍。又說了些安慰的話,又說了些威嚇的話。葉氏此時如夢方醒,卻是身不由主,走又走不掉,哭又哭不出,怒也怒不起,真是呼天無路,入地無門。越想越沒有主意,竟是呆了同木頭人一般,任憑他們播弄。眾人遂扶她拜了似道。似道便命置酒慶賀,自不必說。到了次日,似道方才起來,家人便送上“京報”,似道猛然想起巫忠昨夜的話,急從家人手中取來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