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當夜牛富見敵兵攻城既急,城中又是火起,惱得他暴跳如雷;一時上城禦敵,一時又下城救火,鬧到四鼓向盡時,真是人困馬乏,忽聽得東南城垣已破,提槍策馬殺奔前來,隻見元兵如山崩海倒一般殺人,為首一員人將,正是張弘範。牛富大怒,也不答話,舉槍便刺。弘範不及招架,側身一讓,已被他槍尖戳破了肩上衣甲。牛富回手又是一槍,對準弘範麵孔搠去。
爭奈眾兵一擁上前,那馬立腳不住,倒退了數步。牛富無奈,回馬而走。匆促間誤走入火林之內。抬頭看時,前麵一派是火;正待撥轉馬頭,忽聽得潑刺一聲,馬後倒下一根火梁,幾乎打在馬屁股上。恰好王福在外麵走過,大叫:“牛將軍休慌,俺來救你也。”牛富大聲答道:“城垣已破,萬無可為,王將軍保重,好替滿城百姓報仇。我先完我的事去也。”說罷,跳下馬來,奮身向火熾處一躍,可憐一具忠骸,就此化成灰燼。王福看見大叫道:“牛將軍既死,俺義不獨生。”說罷,便欲自刎。忽又想道:“徒死無益,好歹去殺兩個韃子,再死未遲。”想罷,提起一雙闊板斧,隻向元兵多處殺去。正走之間,恰遇一隊元兵。王福不敢停留,揮開雙斧,殺上前去,如生龍活虎一般,左衝右突,殺得元兵四散奔逃。正欲殺出去時,元軍後麵大隊已至,如風起水湧一般。將王福壓得退後。隻得撥馬殺向他處;不期馬失前蹄,將他掀翻在地。急的王福舉起闊板斧自刎而亡。天色微明,張弘範親自入城,部將阿術、烏裏丹都等,均來獻功。弘範便問:“獲住幾員宋將?”眾將回說:“未及生擒。”又問:“殺了幾員?”回說:“守將三員,均已自盡。”弘範大怒,責諸將道:“為何不生擒一二員來?待我親自報一箭之仇。”諸將默默無言。弘範遂下令“屠城”。那些韃兵本來已是野蠻殘忍,奸淫擄掠,無所不為。何況得了屠城之令!可憐樊城城中,隻殺得天愁地慘,日用無光,白骨積山,碧血湧浪。那些慘虐情形,也不及細表。看官,隻此便是異族戰勝本族的慘狀了,你道可怕不可怕呢!
且說張弘範屠了樊城,撥了三千兵馬,叫部將阿裏海涯守樊城。自己率領眾兵,前往會齊伯顏,助攻襄陽。伯顏得了樊城消息,便自大喜;一麵傳檄襄陽城中,諭令早降。至是會了弘範,合力攻打。
卻說襄陽守將呂文煥,自聞樊城失守之信,即每日集了眾將計議,部將金奎,自願領五百兵士,殺出重圍,到臨安求救。文煥恐金奎去了,兵力益加單薄,所以未允。是日又接到伯顏射入城內的檄文,又集了眾將計議,諸將或言固守待援,或言決一死戰,或言到臨安求救。議論紛紛,莫衷一是。隻有部將黃順,默默無言。文煥便問:“將軍有何高見?”黃順道:“從前尚有樊城為掎角之勢。如今樊城破了,我之勢力既孤,而敵兵又合在一處,兵力益厚。為今之計,到臨安取救是遠水不救近火。而且賈似道那廝,欺君罔上,恣威弄權,難保其必發兵相救。若說決一死戰,則眼見得眾寡不敵,強弱攸分,勝敗之機,不言可決。若說是抵死固守,則外援既絕,城中儲蓄有限,正不知守到何年何月,方始得出重圍。”言罷,長歎一聲,低頭不語。文煥聽罷,也是無言可對。隻得遣散眾人,退入內室。妻子袁氏及侍妾媚媛,迎著坐下。袁氏道:“相公這兩天退回後堂,為甚隻是悶悶不樂?”文煥道:“外邊戰守之事,非你輩女流所知。”袁氏道:“雖非我輩女流所知,但看相公情形,隻怕總有些棘手。”文煥道:“正是!從前雖說被圍,敵兵卻不很來攻打;如今樊城失了,他眼看得我勢孤力窮,日夕並力來攻,為之奈何?到了事急之時,我隻得叫家將們護送你們回鄉。至於我的生死,隻好置之度外的了。”袁氏聽了,尚未開言。媚媛早已哇的一聲,哭將起來,說道:“如此說來,相公是置妾等於不顧的了。妾自得侍相公,滿望享幾十年富貴,也不枉虛生一場。誰料這等結局!望相公三思,代妾等想個長久之計。”袁氏在旁,也是苦苦啼哭。文煥心中著實難過,看看媚媛好似淚人兒一般,不覺把一片憂憤之心,化為憐愛之念。不免起身去撫慰她一番。媚媛趁勢倒在文煥懷裏去哭。文煥皺著眉兒,唉聲歎氣的撫弄著她,卻一句話也說不出。正在難解難分之際,忽報元兵又來攻城。文煥起身便欲出去,媚媛倒在懷裏,抵死不放。袁氏也抽咽著說道:“相公出去,好歹再進來與妾等一見,死亦瞑目。”媚媛聽了這話,更是放聲大哭。文煥無奈,隻得重又坐下。半晌又報說元兵攻打益急,文煥正欲起身時,忽又報部將黃順,偷了權守襄陽的印綬,縋出城去投降元兵了。文煥頓足道:“這便如何是好?”正在急得手足無措之時,那袁氏、媚媛更是哭得殺豬的一般。忽又報說元兵架起紅衣大炮,要開放了。文煥聽罷,也顧不得妻妾,急急跑到外堂,還要擂鼓集眾商議,詎料更沒有一個人來。左右報說:“如今隻有金奎將軍在北門守禦;其餘眾將官,都不知去向了。”文煥沒法,急急上馬到北門來,上城觀看。隻見元軍如潮湧一般,都望城上攻打。金奎卻轉往東門去了。文煥望了一望元軍兵勢;又想一想妻妾哭泣的情狀。沉吟了一會,叫左右將降旗豎起。不多時,隻聽得元軍中幾聲胡茄響處,那兵士便退了一箭之地。文煥方欲下城,忽見金奎氣憤憤的夾著雙刀,縱馬而至。大叫:“誰豎降旗?”文煥道:“我要救滿城百姓,無可如何,望將軍見涼。”“金奎狠狠的向文煥望了一眼,撥轉馬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