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雨竟落到黃昏時分,眼見得不能上路了。虎臣抬頭看這古刹,上頭掛著“木綿庵”三個字的匾,舉手將山門打了幾下,一個小和尚出來開門。虎臣便向他求宿。小和尚到方丈裏說知了,自有知真和尚出來招呼進去,待茶待飯。知道是押解賈似道的,大家爭青要看看賈丞相。似道曬了幾天,又被這場大雨,兜頭一淋,竟自發起寒熱來,渾身如火炭一般,哼個不住。有兩個老和尚看見了,連聲念“阿彌陀佛”。當夜虎臣在禪房住宿,將似道丟在廊下。到了二更時分,忽聽得窗外有人道:“賈丞相,這裏使不得,佛地是要潔淨的呀,後麵有茅廁呢。”原來是小和尚添了佛燈油下來,見似道就在廊下大解;所以招呼了兩聲,說完自去了。虎臣聽得,走出來看時,見似道在暗地裏一步一埃的往後麵去,心中想道:“他今日病了,既傷且病,想來必不能久長的;倘被他自家死了,白便宜了他,不如結果了他吧。”想定了,跟著他去,隻見他哼哼的走到後麵,找著廁所,方欲上去,虎臣叫聲:“賈似道!”似道吃了一驚,黑暗中不知是人是鬼,回頭看時,隱約認得是虎臣,越發嚇的抖了。虎臣道:“賈似道,我今日親手殺你:一則代我父親報仇。二則代天下人殺你。你好好的死,免得話著受罪吧。”說罷,伸手一推,似道立腳不穩,倒栽蔥跌到糞缸裏去,一頭便到了缸底,兩條腿還在缸邊。虎臣一手拿著他兩隻腳,起先還有些掙紮,兩隻手在缸內亂抓,不到一列工夫就停了。虎臣將手一鬆道:“好了,這才真個是‘遺臭萬年’呢!”踱了出來,想起這是人命關天的事,天明時鬧起柔,是要不得了的。縱使說他自己跌下去死的,但未免要驚官相驗,驗見他那遍體傷痕,我這濫用私刑的罪,也不能免的。如今大仇已報,更無所戀,不如走吧。於是等到更深時,悄悄地開了山門,牽出馬來,扳鞍踏蹬,加上一鞭去了。鄭虎臣是從此走了。看官記著,下文方有得交代,他還建了許多事業呢。據正史上說起來,是陳宜中到漳州去,把他拿住了,在獄中瘐斃了他,算抵賈似道的命的。但照這樣說起來,沒有趣味,我這衍文義書也用不著做,看官們隻去看正史就得了。如今這些閑話,且收拾過不提,連第二日木綿庵內怎樣報官相驗,也不去贅他了。
掉轉筆頭,再講臨安的正事罷。當時留夢炎雖然也參了似道一本,他見大皇太後盛怒之下,以為必要殺似道的,誰知隻發往循州安置,恐怕他還有複起的日子,心中未免不安,不住的在那裏打聽消息。一日巫忠來拜訪,閑談中說起太皇太後每談及賈似道,常有要赦他的意思,咱也想趁便代他討個情,也不枉相好一場。留夢炎不聽這話猶可,聽了猶如天雷擊頂一般,送巫忠去後,便暗暗的將家眷送出城外,又悄悄地運出好些細軟,一切都停當了,他卻少陪也不說一聲,就此溜之乎也去了。
到了次日,朝中丟了一位宰相,豈不是同蕪湖打仗,丟了元帥的一般笑話麼?此時隻剩了陳宜中一人在樞密院辦事,卻又接二連三的接著警報,從前警報還是告急,如今竟都是失地之報了。池州失了,權守趙昂發殉了節。
蕪湖失了,孫虎臣退守泰州。饒州失了,知州事唐震盡了忠。其餘也有開門投降獻地的,也有支侍不住以致失守的。看得陳宜中心亂如麻。忽又報平江府失陷,伯顏已至平江。宜中大驚,急請太皇太後臨朝,鳴鍾擊鼓,召集百官,會議大事。太皇太後道:“此時縱使如何會議,也議不出甚長策來,還是設法遣使求和,暫救目前之急吧。”陳宜中道:“事已至此,‘講和’兩個字,恐怕北朝未必肯從。”太皇太後道:“說不得一個‘降’字,也要隱忍著。且顧目前的了,隻是誰可去得呢?”禦史劉岊出班奏道:“臣願往。”太皇太後道:“事不宜遲,即要速去。”劉岊道:“臣今便行。”說罷,辭去了。
太皇太後又叫一麵草詔,詔天下勤王。陳宜中道:“勤王之詔,頒了多時,總不見有何處兵到。”忽黃門官奏報,江西提刑使文天祥,率兵入衛,在宮門候旨。太皇太後忙叫宣入。文天祥見駕已畢,奏道:“如今事勢危急,急宜令吉王、衛王,出鎮閩、粵等處。”太皇太後道:“他們都是一點點小孩子,有何用處?”文天祥道:“終是趙氏一脈,雖然年紀小,不能不令其出鎮,以備萬一。倘怕年幼,隻須揀派親信之臣輔佐便是。”太皇太後會意,就傳下懿旨,進封吉王昰為益王,出鎮廣州,叫楊淑妃同去,派駙馬都尉楊鎮做護衛。又派楊淑妃的兄弟楊亮節做王府提舉。進封衛王昰為信王,出鎮福州。派俞修容的兄弟俞如珪做王府提舉。擇日起行。其餘隨從官員,不必細表。喜得又接了頭報,說張世傑領兵勤王,不日可到,太皇太後略覺放心。過了幾天,禦史劉岊回朝複命,言:“伯顏不肯講和:還有無禮之言,臣不敢亂奏。”太皇太後道:“事已至此,但說不妨。”劉岊奏道:“伯顏說除非是投降。臣便鬥膽同他商量投降的事,他要每年進貢二十五萬兩銀子,二十五萬匹絹。臣亦鬥膽代應允了。後來商量到彼此稱呼,臣謂隻可稱北朝皇帝為伯父,皇帝自家稱侄。誰料泊顏不肯,說姓奇握溫的與姓趙的沒甚瓜葛,用不著什麼伯侄稱呼。既然降了,就要稱臣。”太皇太後咽住了喉嚨說道:“但能保全社稷,說不得稱臣也要從他的了。”說罷,放聲大哭起來。
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