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初上仙霞山忠夜鬧河北路(1 / 3)

卻說嶽忠、宗仁、胡仇、金奎四人,正在那裏觀看地勢,彼此閑談。忽報山下捉住一人,裝束得不蒙不漢,請令定奪。金奎便同三人仍舊上馬,回去發落。走到大堂之上,隻見“仇胡堂”的匾額,已經卸下;另用青鬆翠柏,紮成“攘夷會”三字,掛在上麵。金奎愕然,問起緣由。方知是嶽忠交代手下人做的,不覺大喜。

四人分賓主坐定。眾兵丁擁上一個人來。大眾舉目看時,隻見那人須眉似雪,麵目枯槁。穿著一身麻衣,足登麻履。頭戴草帽,將一把雪白頭發,披在肩頭。手執一枝黎杖,昂然上前。金奎遠遠看見,便道:“這不僧不道的,一定是個妖人;不然就是個瘋子。”嶽忠道:“當此擾亂之時,或者是個高人,佯狂玩世,也未可定,正未可輕視。”話猶未了,隻見宗仁起身下座,搶步前去,對著那老人,倒身下拜。金奎等倒覺得愕然。原來此人不是別人,正是謝枋得。當下宗仁指與眾人,一一相見。金奎先舉手謝過道:“不知老先生鶴駕遠來,有失迎迓。下人無知,又多失禮,尚望恕罪。”嶽忠道:“謝先生節義凜然,久已欽佩。今日不吝塵駕,必有所見教。”枋得道:“國破君亡,不能補救萬一;又且喪師失地,正在不勝慚愧,不期外間反加以節義之名,真是慚愧欲死。因在福建一帶,聞得金將軍義不降元,獨在此處,占據一方,故特冒昧到此拜謁,願聞將軍雅教。”金奎道:“在下魯莽無知,隻知道‘食人之祿者,忠人之事’。一向佐著呂文煥那廝,把守襄陽。當日雖然樊城已失。襄陽勢孤,然若肯死守,未必不可以待援兵。叵奈呂文煥並不集眾商議,竟就私豎降旗。那時我本待殺卻那廝,據城自守。無奈降旗一豎,人心已散,殺他一人,亦屬無益:所以等他迎韃子入城時,痛殺他一陣,逃到此地。我意總以為守得大宋一寸土,還有個安身之地。公藎屢次勸我,力圖恢複。我想這是一件極難極重的事,隻好做到哪裏算哪裏的了。”嶽忠道:“在下雖有此誌,隻是才疏學淺,年紀又輕,經練更少。今得疊山先生惠然肯來,正好商量此事。”枋得道:“哪裏話來!豈不聞‘英雄出少年’。列位年富力強,正好替國家出力。老夫年來神氣昏瞀,在此苟延殘喘。天下大事,正在仰仗列位呢!老夫今日來此,有一件事奉告,亦有一件事奉托,不知可肯見聽?”嶽忠忙道:“老先生不吝教誨,自當洗耳恭聽。”

枋得道:“列位雄踞仙霞嶺,誌圖恢複,自是可敬。”老夫所奉告者是:“請列位萬勿灰心,更不可輕棄此地。而且據此一隅之地,要圖恢複萬裏江山,子非三年五年可成之事。列位在此辦事順手,固是可喜可賀,萬一施展不來,可不要徒恃一己之能。”金奎道:“招致英雄,是我本來心願。這節自當領教。”枋得道:“不獨招致英雄,就可了事,最重要的莫如教育後進。

揀年輕有誌之子弟,各盡所長,盡心教育,務必使之成材。如此就是我一生之誌未遂,將來也可繼起有人。我辦不到的,也可望後人辦到。若隻知盡我之力,做將過去。有誌未遂,一朝咽了氣,便以為我一生已經盡職。未免所見太淺了。所以諸葛武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兩句話,為世人所最佩服,我卻並不佩服。須知受人寄托,死後尚不能卸責。既知道死後尚不能卸責,就當立一個死仍不已的主見。若隻知死而後已,則隻須看見事不就手,拚了一死,博個死後榮名。試問於事有何益處?至於要做到死仍不已的地步,卻除了教育後起,沒有第二個方法。此是老夫特來奉告的一件事。”嶽忠不禁點頭道:“老先生高論,真是高深邃遠。從此當寫作‘座右銘’,竭力做去。並當把此論傳之後世,庶幾一代辦不成之事,可望第二代,推之還可望第三第四代。”胡仇忽接口道:“這麼說,到了灰孫子的灰孫子一代,總有辦到之一日呢!”說的大眾一笑。

枋得正色道:“這可也是正論,不過講到教育後起,並不是一定要教自己子孫,隻要是年輕有誌的,都要教起來。不必多算,一個人隻要教十個,將來那十個,就可以教一百個,人才日多,哪裏還有辦不到的事呢。”金奎道:“話雖如此;隻是同在下一樣的,不過隻有了幾斤蠻力。別樣學問,一點也沒有。拿什麼去教人呢?”枋得道:“這是將軍過謙了。將軍有了武藝,就教武藝。等那有韜略的去教韜略。我本來說的是各盡所長去教人呀!並且還有一層,象將軍這抗拒元兵。那一腔忠義之氣,就很要拿出來教人。這個比教武藝、教韜略,更為要緊。隻要教得遍地都是忠義之士,你想我們中國,還有那韃子立腳的地方麼?”金奎大喜道:“我一向也不知什麼叫做忠義,隻覺得我自家滿肚子不平。看看我們好好的一座錦繡江山,怎麼叫那韃子來亂糟躂。想到這裏,我就恨不能生吃韃子的肉!準知這點不平,就叫做忠義。老先生這等說來,那忠義之士是極容易得的。”枋得道:“本來從古忠義之士,多半是不平之氣養成的。施展在朋友上麵,就是俠士;施展在國家上麵,就是忠義。”嶽忠道:“金將軍向來沒有表字。今得聞謝老先生高論,我可奉贈一個表字給金將軍,莫若就稱做‘國俠’吧。”宗仁道:“好個‘國俠’!除了金將軍,也沒人敢當。”

嶽忠道:“閑話少提。請教謝老先生說,托我們的是一件什麼事?”枋得道:“老夫所生三子,長子名義勇,不幸早年亡故。次子熙之,三子定之,此時尚流落江西。老夫一月以前,已經著人帶信去。叫他投奔金將軍麾下,早晚聽受驅策。料想不日可到,還求金將軍收納。”金奎喜道:“這好極了!有什麼托不托,求不求,隻叫我仙霞嶺又多兩位英雄。”嶽忠道:“兩位公子,如果惠然肯來,在下等得以朝夕侍教。”枋得搶著說道:“將軍不必說此謙話。總是氣味相投,誌同道合,方才來投奔。將來彼此有個切磋。這是老夫敢說的。”說罷,又回頭問宗仁:“何以亦在此處?”宗仁將奉詔到燕京的話,說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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