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遇了狂風大作,波浪掀天,世傑號令眾將道:“我衝出重圍,並非逃生,正是求死,不過不願將我這幹淨身軀,死在韃子之手罷了!我今便鑿船自沉,爾等兵士,有願逃生的,隻管各自散去。”眾兵一齊大呼道:“我等願隨將軍,盡忠社稷,不願偷生。”說罷,也不等鑿船,紛紛赴海。世傑歎道:“愧煞一班反顏事敵之臣也!”說罷,也一躍自沉。這十號船,漂在海上,空無一人。正合了一句古詩:“野渡無人舟自橫。”且說張弘範大獲全勝,便率領大軍,殺奔崖山而來,用藤牌擋住了彎箭,一擁上岸,任情殺戮。胡仇本來奉了世傑將令,留守崖山,及至韃兵上岸,情知抵敵不住,然而徒死無益,於是雜在難民之中,走到海邊,覓了一號漁船,出海去了。這且按下不表。卻說弘範攻下了崖山,就在祥興帝的行宮,置酒大會。又在那裏磨崖勒碑,刻了“張弘範滅宋於此”七個大字。他自以為莫大之功,要為天下後世,留個古跡。誰知後來到了明朝,有一位大儒者,姓陳,名獻章,表字公甫,生在新會白沙鄉,人人都稱他“白沙先生”。這位“白沙先生”,見了他這七個字,便道:“這七個字記不盡他的功勞,待我同他加上一個字吧。”便在“張”字上麵,加上一個“宋”字,變成“宋張弘範滅宋於此。”看官,張弘範的初心,勒了這塊碑,不過要記他替元朝開國的功勞,誰知被陳白沙先生輕輕的加上一個宋字,反記了他背叛祖國的罪惡。正是要求流芳千古,轉變了遺臭萬年。此時媚外求榮諸君,也要留心提防,不要後世也出一位大儒在台銜上麵,加上中國兩個字才好呢!閑話少提。卻說張弘範磨崖記功之後,便班師回大都去,仍把文大祥安放在後軍,一路同行。經過吉州地方,天祥身經故土,想起當時克複及以後失敗情形,不勝憤恨,遂不吃飯,打算絕食而死。說也奇怪,俗語說的,七天不吃飯,便要餓死。這位文丞相,卻是不吃了八大,依然無恙。沒了法,隻得仍舊吃飯。一路上緩緩而行,直到十月,方才到了那個什麼大都。張弘範便去複命,並奏聞捉了文大祥來。元主忽必烈便叫張弘範勸他投降。弘範奉了他的聖旨,便置酒大會,請了一班降臣,讓天祥坐了首席。酒過三巡,弘範開口道:“宋家江山,己無寸土,丞相已無所用其忠了!倘肯投降天朝,少不免也是個丞相,丞相何苦執迷不悟呢!試看我們這一班,哪一個不是中國人!一個個都是腰金帶紫的。人生求的不過是功名富貴。天亡宋室,丞相必要代他恢複,這不是逆天麼?到了吉州時,丞相絕食,八日不死。可見後福正是無量,望丞相仔細想來。”文天祥道:“我若肯投降,也不等今日了。我豈不知腰金帶紫的快活!但是我坐視國亡,不能挽救,死有餘辜。怎敢還望腰金帶紫!
並且這等胡冠胡服,隻合胡人自用。中國人用了,我覺得非但不榮耀,倒是掛了‘反顏事敵’的招牌,寫了‘賣國求榮’的供狀。諸君自以為榮,我文某看著,倒有點代諸君局促不安呢!”一席話說的眾人滿麵羞慚,無言可對。弘範強顏道:“丞相忠義,令入愧服。”宴罷,就叫人打掃一間公館,送天祥去居住。次日複命,說天祥不肯降的話。元主道:“這是你不善詞令之過。朕再派人勸他,看他肯降了,你羞也不羞?”弘範一場沒趣,退了出來。元主就叫丞相博羅勸令文天祥投降。博羅奉旨,便在宰相府召集百官,叫人請天祥來。天祥來到,走至堂下,看見博羅居中坐下,一眾文武百官,侍坐兩旁,仆人傳令行庭參禮。天祥聞說,翻身便走,仆人追上,問是何故。
天祥道:“我並未投降,便是個客,如何叫我拜起他來!士可殺,不可辱。你去告訴你家丞相,要殺便殺,下拜是萬萬不能的。”仆人回去,告訴了博羅。博羅隻得撤了中坐,請天祥來,以客禮相見。博羅道:“宋家天下,已經亡了多時,你隻管不肯降,還想逃到哪裏去?”天祥道:“縱使無路可逃,還有一條死路,是可走的。當日被你家伯顏將我拘住,辱我三宮。那時便想以一死報國,因為念著老母在廣東,無人侍奉,並且兩位王子,尚在浙地,還想奉以中興,恢複故土,所以忍恥偷生。到了今日,已是絕望,但求早賜一刀。”博羅道:“你家德祐皇帝,被我天朝擒來,還未曾死,你們便立了皇帝,這等算得忠臣麼?”天祥道:“當此之時,社稷為重,君為輕。德祐皇帝北狩,國中無主,所以另立皇帝,以主宗社。何況二王皆是我度宗皇帝之子,有何不忠?難道那一班奴顏婢膝,投降你家的,倒是忠臣麼?”博羅道:“你家德祐沒有詔旨叫他做皇帝,這便是篡位。”天祥道:“德祐皇帝北狩之後,端宗皇帝方才登位,怎麼是篡?況且是我家天下,我家人自做皇帝,也要算做篡位,然則你們平白無端,恃強淩弱,硬來奪我江山,這又算什麼?”博羅怒道:“你立了兩個皇帝,到底有什麼功?”天祥笑道:“為臣子的,豈可存一個‘功’字在心裏!譬如父母有病,為人子的,延醫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