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哪一個忘恩負義的人出賣了我?”

多爾袞和濟爾哈朗走進大政殿,在禦座前所設的桌案後麵落座。多爾袞坐在正中,濟爾哈朗坐在他的右邊。多爾袞麵帶怒容,雙目炯炯,令人望而生畏。濟爾哈朗雖然也是輔政王,但為人秉性比較平和,對多爾袞遇事退讓,所以在朝廷上較得人心。他沒有一點怒容,倒是麵帶愁容。他們坐定之後,跟隨進來的兩王府的親信護軍和多爾袞平日挑選的巴牙喇兵,有兩人進入大政殿內,站立在兩位輔政王的背後,其餘的站立大政殿門外的左右兩邊。另外,專負責拱衛朝廷的巴牙喇兵今日調來的很多,都站在十王亭前邊的禦道兩側,戒備森嚴,使今日的朝會更加顯得緊張。

當時,盛京的官製比遷都北京以後來說,仍屬於草創階段,不僅官製簡單,禮節也很簡單。兩位輔政王坐定以後,有內秘書院一位年輕漢人章京到大清門內的左右朝房,引導王公大臣和滿漢文武百官,來到大政殿。走在最前邊的是和碩禮親王愛新覺羅·代善。他是努爾哈赤最初封的參與朝政的“四大貝勒”中僅存的一位,也是親王中年紀最長的人,今年整六十歲了。進入大政殿後,有一位站在睿親王身邊的章京大聲說道:

“和碩禮親王免禮,請即落座!”

代善在為他準備的一把鋪著紅墊子的椅子上坐下,是左邊一排的第一位。他從十幾歲起就跟著太祖努爾哈赤為統一滿洲各部落、建立後金政權而進行戰鬥,屢立大功,所以在愛新覺羅皇室中得有今日的崇高地位。但是他畢竟老了,經曆的朝廷紛爭也多了,隻希望得保祿位,不願多管別的事情。他早就知道多爾袞與豪格之間必有一鬥,今日來到大清門時他已經猜到將出大事,所以一句話不說,交出了腰刀。現在看見多爾袞處處戒備森嚴,心中更加明白。自從去年八月間先皇帝突然病故,太祖努爾哈赤的兒孫中為爭奪皇位發生紛爭。當時最有繼承皇位資格的是多爾袞和豪格二人。他們都有人擁護,手中也都有兵力。多爾袞自己堅決不做皇帝,也挫敗豪格想繼承皇位的野心,擁立六歲的小孩福臨做了大清皇帝,自己做輔政王,治理國政。此事既獲得兩黃旗的忠心擁戴,也獲得清寧皇後和永福莊妃的兩宮支持。半年多來,對世事和朝政經驗豐富的禮親王看見多爾袞步步向專擅朝政的道路上走,既使他心中不滿,也使他有點害怕。但是他也明白,目前正是大清朝進入中原,第二次開國建業的大好時機,非有多爾袞這樣的人物不可。他心中還明白,今天是先皇帝太宗爺逝世以來半年多時間中愛新覺羅皇室中發生的重大鬥爭,必有血腥之災。怎麼好呢?他昔日是“四大貝勒”之首,今天為年事最高的和碩禮親王,身為太祖爺的次子,看著太祖的子孫們如此明爭暗鬥,流血朝堂,他怎麼辦呢?……

所有親王、郡王、貝勒、貝子、公、三品以上的滿漢大臣,都隨在代善之後,走進大政殿。當時的王、公、大臣對輔政王不行跪拜禮,他們按照品級分批,趕快趨向案前,利索地甩下馬蹄袖頭,左腿前屈,右腿後蹲,左手扶膝,右手下垂,頭和上身略向前傾,齊聲說道:“請兩位輔政親王大安!”他們都沒有座位,首先是親王一級的在兩旁肅立,郡王、貝勒、貝子接著往下排。原來貝勒的爵位很高,到皇太極時代,為了逐步提高君權,首先取消“四大貝勒”共理朝政的舊有製度,接著將貝勒降到郡王之下,成為封爵的第三級。因係封爵,所以得到也不容易。有封爵的人們分批打千兒請安之後,在左右兩邊站定,接著才是滿漢三品以上文武大臣請安,站在第二排和第三排。

沒有爵位的和三品以下文武官員都在大政殿外邊分批請安,也分兩行肅立。

多爾袞一臉殺氣,向大政殿內外的滿朝文武掃了一眼。他平時就是目光炯炯,令人生畏,今日更是目光如劍,好像要刺透別人心肺。當他望著豪格的時候,豪格不由地渾身一震,在心中罵道:“不知誰出賣了我,我將來要親手將他殺死!”他偷覷一眼麵帶愁容、白須飄然的和碩禮親王,心中希望禮親王能為他說一句話,但是這個念頭一閃就過,聽見多爾袞開始說道:

“近幾天,我朝不斷接到從北京和山海關來的探報,北京的情況已經清楚了。三月十九日天明的時候,流賊破了北京。崇禎先逼著皇後自縊,隨即他自己也自縊了。明朝亡了。從北京和山海衛來的探報還說,流賊進了北京以後,二十萬賊兵(當時是這樣傳說)駐在城內,軍民混在一起,當然要奸淫婦女,一夜之間投井自縊的婦女就有數百人。流賊抓了皇親、勳臣和六品以上官員,嚴刑拷打,逼索軍餉,已經打死了許多人。吳三桂的父母住在北京,也被李自成抓了起來,隨即放了,以便招降吳三桂。北京謠傳,吳三桂原來也有意投降流賊,因為知道流賊進了北京以後的實際情況,不肯降了,在山海衛觀望形勢。我大清許多年來立誌進入中原,建都北京,這正是極為難遇的大好時機。就在近幾天內,我要親自率領滿、蒙、漢十幾萬精兵,進入長城,攻占北京,剿滅流賊!這次出兵,一定要獲得全勝!”

他停一停,又向大政殿內外肅立的滿漢朝臣們掃了一眼,不期與豪格的眼光遇到一起。僅僅互相看了一下,豪格便將自己的眼睛回避開了。他忽然猜想,今日的朝會可能就是商議南征大事,並不是專門對付誰的,於是略微覺得心安。

多爾袞對於大軍出征的事並沒有興奮之情,臉上冷冰冰的,眼神中充滿殺氣,接著說道:

“這次進兵中原,不是一時之計,要經過惡戰,剿滅流賊,占領北京,占領中原,為大清在中國建立萬世基業。我比鄭親王年輕十幾歲,率軍南征的事當然落在我的肩上。鄭親王德高望重,留在盛京,主持大清朝政,鎮壓叛亂,管理滿、蒙和朝鮮等處,最為適宜。至於出兵的詳細計劃,一二日內將要同滿漢大臣們詳細商議。為著我大清朝出兵勝利,必須先消滅朝廷隱患。”他望著旁邊的濟爾哈朗說道:

“鄭親王,我大清朝的隱患,你跟我同樣清楚,請你主持審問!”

大政殿內外的空氣凝結了。豪格的心頭猛然一沉,臉色一變,兩腿微微打顫,在心裏說道:

“果然是對我下手!”

鄭親王想到去年八月的爭奪皇位之爭,心中害怕,暗暗想道:“這是第二次要流血了!”他按照多爾袞的事先吩咐,叫了幾個人的名字。這些人有的站在大政殿內,有的站在殿外,一聽到叫出自己的名字,無不麵色如土,渾身顫栗,到兩位輔政王的案前跪下,不敢抬頭。人們聽見了這幾個人的名字,心中全明白了,許多人偷看豪格的神情,為他捏了一把冷汗。

在這些人情緒緊張的片刻中,濟爾哈朗又叫出幾個人的名字。被叫的人迅速來到兩位輔政王的麵前跪下。

豪格心中說道:“我要死了!死了!”雖然是鄭親王濟爾哈朗主持審問,但他的心中明白,鄭親王是按照多爾袞的意見行事,是多爾袞決定殺他。他的心中不服氣,竭力保持鎮靜,但是兩條小腿肚不能不微微打顫。

濟爾哈朗先叫鑲白旗固山額真(旗主)何洛會說出肅親王在私下誹謗睿親王和圖謀不軌的事。何洛會慷慨揭發肅親王有一次如何同他和議政大臣楊善、甲喇章京伊成格、牛錄章京羅碩談話,誹謗睿親王,挑撥是非。多爾袞問道:

“他怎麼挑撥是非?”

何洛會說:“肅親王對我們說,從前固山額真譚泰、護軍統領圖賴、啟心郎索尼,都歸附於我。現在他們忘恩負義,率領兩旗歸附和碩睿親王……可惡!”何洛會略微停頓一下,接著揭發:“肅親王還幾次對我們說:睿親王經常患病,豈能永遠擔負輔政的重任!有能力的人既然歸他收用,無能力的人我就收用,反正他不是長壽之人,我們等著瞧!”

多爾袞憤怒地向肅親王看了一眼,在心中說道:“哼,你說我不會長壽,咒我快死,我偏要今天就將你處死!”

然而多爾袞的性格比較深沉,他要殺豪格的決定暫不流露,也不說出他自己通過收買肅親王府的人們所掌握的豪格的隱私談話,又向何洛會問道:

“肅親王還說過什麼不滿意朝廷的話?”

何洛會說:“請輔政王詢問楊善!”

多爾袞轉向楊善問道:“楊善,我知道你投靠了肅親王,甘心做他的死黨,同謀亂政,罪當處死。你照實招供,你對肅親王還說了什麼話?”

楊善猛然如雷轟頂,麵色如土,說道:“請輔政王莫聽何洛會亂咬。我什麼話也沒有說……”

多爾袞說:“好,楊善,你敢狡賴!何洛會,你說出來!”

何洛會本來不想再作多的揭發,但是事到如今,他害怕楊善一夥反過來咬他一口,不得不下了狠心,接著揭發:

“當肅親王說了那句話以後……”

多爾袞認為禮親王等都不能聽明白,厲聲問道:“你說明白!肅親王說的哪一句話?”

“他說‘有能耐的人既然都被睿親王收用了,剩下沒有能耐的我當收用’。肅親王說完這話以後,楊善跟著就說:‘幫助睿親王收羅人才,全是圖賴施用的詭計!我若親眼看見他給千刀萬剮處死,死也甘心!’”

“下邊還有什麼話?”

“下邊,肅親王說:‘你們受我的恩,應當為我效力。可以多留心圖賴的動靜,隨時向我稟報。’楊善回答說:‘請王爺放心,我們一定要將圖賴置之死地,出了事我們抵罪,與王爺無幹。’楊善,你的話是不是這樣說的?”

審問至此,人們斷定楊善必死無疑,豪格也斷定他自己難以幹淨脫身。於是正如俗話所說的牆倒眾人推,紛紛揭發肅親王的悖逆言行和他同某些人的私下來往,有些是真的,有些是捕風捉影,有些本來是雞毛蒜皮的事,被提到陰謀亂國的高度加以解釋。肅親王豪格聽到有些揭發,身上出汗,想道:“完了!”但是另外有些不實的揭發使他既憤怒,又不敢辯論,隻好緊緊地閉口無言。在大政殿中揭發很久,豪格開始將生死置之度外,不願細聽。忽然,他想到了一件與揭發的罪狀絲毫無關的閑事……

前幾天,豪格預感到睿親王在大軍出征前會在朝廷上故意生事,就讓他的福晉以送東珠為名去睿王府看看,他的福晉堅決不去。夜間在枕上談起她不肯去睿王府的事,她才說上次去拜年,睿王爺不斷看她,看得她不好意思,所以她不願再去。

不過後來她還是去了,結果又被多爾袞看得不好意思。她回去就對丈夫悄悄說了。

很奇怪,在目前生死交關的時候,豪格竟忽然想起來這件閑事,並且想著睿親王可能將他處死,再霸占他的福晉……

多爾袞向濟爾哈朗說道:“鄭親王,大家揭發的事情很多,對有罪的人們如何治罪?”

濟爾哈朗昨夜已經拿定主意,回答說:“兩位輔政,以你為主,請你宣布如何處治。”

多爾袞向全體朝臣們大聲說道:“肅親王豪格罪惡多端,另行公議如何處置。先摘去王帽,跪下等候!”

豪格渾身顫栗,趕快跪下。他的王帽立刻被人摘去。

多爾袞接著說:“俄莫克圖、楊善、伊成格,這三個人依附肅親王為亂,又不自首,立即斬首!”

幾個巴牙喇兵立即將以上三人捆綁,推了出去。

多爾袞接著又說:“羅碩,曾因他亂發詔諭,禁止他再與肅親王來往。後來他又進出肅親王府,私相計議。斬首!”

兩名巴牙喇兵立刻將羅碩綁了,推出殿外。

另外,有兩個官員被罰各打一百鞭子;將楊善和羅碩的家產沒收,賞給圖賴;將俄莫克圖和伊成格的家產沒收,賞給何洛會。現在,所有的人都等待睿親王宣布對豪格的處分,整個大政殿內外都屏息了。多爾袞向大家問道:

“肅親王罪惡多端,又是禍首,應當如何處治?”

緊張的屏息。

多爾袞向鄭親王問道:“鄭親王,你說,應該如何處分?”

濟爾哈朗隻要說一句話,豪格的死罪就可以定了。然而昨夜多爾袞在鄭親王府密商今天如何審案的時候,鄭親王對於多爾袞要處死肅親王的主張雖不明確反對,也不表示同意,總是沉吟不語。此刻他更加猶豫。漢臣們不敢做聲,滿臣們也沒有人慷慨陳詞,都不主張將肅親王立即斬首。在此關鍵時候,竟然連忠於睿親王的何洛會和圖賴二位大臣也有點躊躇了。

大政殿內外屏息無聲。大家心中明白,輔政睿親王想趁著今天除掉肅親王,使皇族親王中不會再有人妨礙他專擅朝政。但是大家也看清楚他不是一位寬宏有德的人,許多人是怕他,不是服他,萬一朝局有變,他的下場可能比別人更慘。何況,不管怎麼說,肅親王是大行皇帝的長子,當今順治皇帝的同父異母長兄,曾立過多次戰功。如今若將他殺了,日後一旦朝局有變,不但睿親王會被追究殺害肅親王的罪責,凡是附和與慫恿睿親王這樣做的人也一個個難辭其咎。正在這時,奉命負責將楊善等斬首的巴牙喇章京帶著四個兵丁,將幾顆血淋淋的人頭扔在大政殿前的階下,然後進殿,向兩位輔政王跪下稟道:

“啟稟兩位輔政親王,罪臣楊善等均已斬訖。還要斬什麼人,請吩咐!”

大政殿內外的滿漢朝臣毛骨悚然,更加屏息無聲。多爾袞看見滿漢百官屏息,鄭親王臉色沉重,沒有抬頭,也不做聲,他自己忽然拿不定主意了。和碩禮親王代善臉色沉重,似有所思。多爾袞悄悄向禮親王問道:

“對肅親王如何處分?”

滿漢大小文武官員,包括諸王、貝勒、貝子,都知道肅親王的死活隻在年高望重的禮親王代善的一句話。代善的表情嚴肅,對多爾袞說了一句話,聲音極小,別人不能聽清。隨即多爾袞對滿漢朝臣宣布:

“肅親王是亂政禍首,罪惡多端,如何治罪,明日另行詳議。巴牙喇兵,將肅親王嚴加看管,不許他回到肅親王府,不許他同人來往!”

大家斂聲屏氣地看著肅親王被幾個雄赳赳的巴牙喇兵帶了出去。

“散朝!”多爾袞最後吩咐。

滿漢群臣躬身肅立,連大氣兒也不敢出,等候輔政睿親王多爾袞、鄭親王濟爾哈朗和禮親王代善三人走出以後,才腳步輕輕地退朝。沒人敢交頭接耳,但大家的心中有一句共同的問話:

“明天會斬肅親王麼?”

經過上午在大政殿的一陣血腥的政治風暴,多爾袞對豪格一派人的鬥爭獲得了重大勝利。現在剩下的大問題隻有一個,就是是否趁此時將豪格殺掉。大清國雖然名義上有兩位輔政王,但實際上朝廷的大權是攥在他多爾袞的手裏,他隻要決定殺豪格,豪格的頭就會落地,從此以後在愛新覺羅家族的親王中再也沒有人敢同他鬧別扭了。

但是回到睿王府中,頭腦稍微冷靜以後,他更加拿不定主意了。

他首先想到的是,昨晚他同鄭親王商量今天案子的情景。對於要處治的幾個人,其中有的處死,有的重罰,鄭親王尊重他的意見,都不阻撓。惟獨他提到要處死豪格這個禍首,提了兩次,鄭親王都是沉吟不語。接著他想到,今天上午在大政殿,他幾次問大家應當如何處治豪格的罪,文武官員們沒人做聲,連他自己的心腹何洛會也不說話。他又忽然想到,當他向禮親王悄聲詢問意見時,禮親王悄聲回答一句話:

“他的罪大,不要匆忙斬他……明天再議吧。”

這些情況,使多爾袞開始明白,殺肅親王不同於殺楊善等人。豪格雖然可殺,但他是先皇帝的長子,幼主福臨的長兄,曾立過許多戰功,還曾經幫助先皇帝佐理朝政,至今還是一旗之主。多爾袞想到這些情況,他原諒了何洛會等人的沉默,也明白了禮親王為何說出來“明天再議”的話。然而他是性格倔強的人,既然決心要殺掉豪格,那就要在他率大清兵南征之前殺掉豪格,決不因別人心中顧慮使他手軟。他想到了一個主意:命鄭親王下午進宮,將今日在大政殿揭發豪格等人互相勾結、陰謀亂政的罪款,向兩宮皇太後詳細稟奏。還要稟明幾個與肅親王陰謀亂政的黨羽如楊善等人已經斬首,還有幾個人也處了重罰。按豪格罪款,本該處死,但今日上午暫時從緩,特來請示兩位太後降旨如何發落為好。他想,由於他擁立福臨繼承皇位,永福宮太後必不會反對他處死豪格,而清寧宮太後對擁立福臨繼承皇位的大事也是熱心讚成的。為了安定大清朝政,兩宮太後不會反對他處死豪格。隻要兩宮太後不說反對的話,他就可以立刻將豪格處死,不留後患。

他將主意想好以後,便親自到鄭親王府,請鄭親王在午膳之前就進宮一趟,向兩宮皇太後稟奏上午在大政殿發生的朝廷大事,也將如何治豪格的大罪向兩宮太後請旨。濟爾哈朗已經看出來滿朝文武都無意處死豪格,都認為多爾袞做得太過火了。他自己也是同樣心思,但是懾於多爾袞的威勢,隻好進宮,晉見兩宮太後。至於豪格的生死,隻有在兩宮太後前見機行事,聽天由命了。

今天在大政殿發生的流血鬥爭,事前皇宮中絲毫不知。當早膳以後,宮女們送皇上乘小黃轎下了鳳凰門的高台階去三官廟上學,才有一個聖母皇太後的心腹宮女匆匆回宮,稟報說鳳凰門外直到三官廟,沿路增添了許多巴牙喇官兵,戒備森嚴,不知何故。永福宮皇太後大驚,不覺臉色一變,心中狂跳。自從她的兒子繼承皇位以來,她被尊為太後,但是對於多爾袞她口中不敢露出一句評論的話,隻稱讚他自己不爭皇位,鎮壓了別的覬覦皇位的親王,一心擁戴福臨繼位的大功,然而她不僅認識滿文和蒙古文,對漢文的曆史書也略能讀懂,心中明白多爾袞正是中國書上所說的“權臣”,十分可怕。她在宮中除用心教福臨讀書寫字外,也叮囑兒子在學中好生聽禦前蒙師的話,用心學習。她盼望兒子趕快長大,能夠平安地到了親政年紀。每當她將小皇帝抱在懷中,教他讀書,盼望他趕快長大,同時總不免想到她對多爾袞既要倚靠,又要提防,不由地在心中暗暗歎道:

“兒呀,我們是皇上和太後,也是孤兒寡婦!”

一聽回宮來的心腹宮女稟奏皇宮外戒備森嚴的情況,她趕快去向清寧宮太後詢問。清寧宮太後說道:

“我剛才也聽到宮女稟報了,也覺得奇怪。睿親王就要率大軍出征,朝廷上不應該再出事情。我已經將鳳凰門值班的章京叫來,問他出了什麼大事,他也說不清楚,隻說皇宮周圍和盛京城內都有上三旗人馬巡邏。既然是上三旗的人馬巡邏,我就放心了。我已經命他去大政殿看一看,朝廷上到底出了什麼大事,趕快回來稟報。”

永福宮太後最關心的是她的兒子,說道:“太後,三官廟離大政殿很近,我想將小皇上接回宮來,免得他受了驚嚇,你看可以麼?”

“也好,你就差一個宮女去吧。”

“我差宮女去就說是兩宮太後的口諭?”

“可以。不過,先要叫那四位禦前蒙師知道,要尊重他們。”

過了一陣,小皇上回宮來了。在鳳凰門內一下了四人抬的小黃轎,他就急急地向清寧宮奔跑。隨駕侍候的乳母和幾個宮女怕他跌跤,緊緊在後跟著。他的生母、永福宮皇太後聽見聲音,趕快從東暖閣中出來迎他。他按照習慣,先向親生母親行半跪禮,用稚聲說道:“向母後請安!”隨即進到暖閣,向正宮太後請安。聖母皇太後忽然看見小皇上神色異常,噙著眼淚,趕快向跪在地上請安的乳母和宮女們問道:

“三官廟出了什麼事情?”

乳母回答說:“接到兩宮太後傳諭,皇上正要回宮,剛剛在三官廟的院子裏準備坐進轎中,四位蒙師跪在地上送駕的時候,忽然從大政殿院中傳來用鞭子打人聲和慘痛的呼叫聲。皇上從來沒有聽見過這種聲音,站在轎門口一聽,臉色就變了……”

一個宮女接著啟奏:“奴才等趕快說,請上轎回宮吧,不要怕,你是皇上,這事與你無幹,快進轎吧,不用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