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母皇太後將福臨攬在膝前,替他揩去兩隻眼角的餘淚,然後說:
“玩去吧,下午再送你去學裏寫字讀書。”
福臨被宮女們帶出清寧宮玩耍去了。不過片刻,奉清寧宮皇太後口諭去大政殿詢問消息的、在鳳凰門值班的巴牙喇章京進來,向兩位皇太後跪稟了今日在大政殿發生的朝政大事,使兩位皇太後大為震驚。清寧宮皇太後盡管心中震驚,但是她嫁給大行皇帝皇太極已經三十年,既在大清國擁有中宮皇後的崇高地位,也經曆過幾次驚天動地的大事,所以這時能夠處變不驚。聽完以後,她揮手使值班的章京退出,然後轉向福臨的母親低聲問道:
“睿親王在出兵前殺了楊善等幾位大臣,還要處死肅親王,隻是群臣沒人附和,他才把處死肅親王的事緩了一步。我看,不殺掉肅親王他決不甘心。肅親王會不會被殺,隻是明天的事。你我是兩宮太後……”
忽然一位女官進來啟奏:“啟稟兩位太後,和碩鄭親王在鳳凰門請求接見,說他有要事麵奏兩位太後。”
清寧宮太後輕聲說:“果然不出所料!……帶他進來!”
女官在清寧宮階上傳呼:“引鄭親王進來!”
兩宮太後已經來不及進行商量,隻是互相交換了一個眼色。永福宮皇太後已經在心中拿定了主意,但還沒有對清寧宮太後說出,濟爾哈朗已經走上台階了。
濟爾哈朗進來後向兩位太後簡單地行禮問安,神情有點緊張。清寧宮皇太後命他在一把椅子上坐下,裝做什麼也不知道,用平常的口氣問道:
“鄭親王今日進宮,有什麼大事稟奏?”
濟爾哈朗欠身說道:“今日上午,在大政殿出了一件大事,兩宮太後可都知道?睿親王正是為了此事,囑咐臣進宮來向兩位太後稟奏明白。應該對肅親王如何治罪,請兩位太後吩咐。”
清寧宮太後用平靜的口氣向濟爾哈朗說道:“今天的事情我們都知道了,不用鄭親王再稟奏啦。與肅親王有牽連的幾個官員,該殺的殺了,該打該罰的都處分了,至於要不要處死肅親王,兩位輔政王一時不能決定,想聽聽我們兩位太後的意見。我想,我們兩位老少寡婦,自太宗皇帝去年八月初九日夜間突然歸天以後……”
“請皇太後不必難過,慢慢地說。”鄭親王勸道,看出來皇太後決不會同意處死肅親王,他的心中有些踏實。
清寧宮太後接著說:“諸王紛爭,使大清國陷於內亂地步。我是在太祖創業的時候,也就是大金建國之前,十五歲來到愛新覺羅家的,那時先皇帝還是四大貝勒中的四貝勒,離現在已經三十年了。天命十一年秋天,太祖歸天,太宗皇帝繼位,第二年改為天聰元年,我稱為中宮大福晉。崇德改元,太宗廢除汗號,南郊拜天,受滿、蒙、漢與朝鮮各族臣民擁戴,焚香盟誓,稱為大清皇帝,我也改稱中宮皇後。三十年來,我親眼看著太祖爺和太宗皇帝如何經曆無數血戰,草創江山,建立後金,又改稱大清。輔政王呀,鄭親王呀,你也是快到五十歲的人了!當年的四大貝勒,如今隻剩下禮親王一人了!……”
鄭親王勸說道:“這些事我全清楚,太後不要傷心,也不用再說了。今日隻說肅親王有罪的事……”
太後用袖頭揩揩眼角,接著說道:“你同睿親王都是輔政王,如何處罰豪格的事,隻同滿朝文武大臣商議,不用問我們兩宮太後。我們二人遵守太祖遺訓,對朝廷大政,自來不聞不問,隻在宮中撫育幼主,直到他能夠親自執政為止。當年的四大貝勒,如今隻有禮親王還在人世,我記得他今年六十歲了。關於處死豪格的事,禮親王怎麼說呀?”
聖母皇太後在心中說:“問得好,問得好。”
鄭親王明白清寧宮皇太後不同意處死豪格,於是說道:“兩宮太後雖然不問朝政,可是皇上年幼,群臣不敢多言,禮親王在上午的會議上隻是沉吟不決,所以睿親王想知道兩宮太後有什麼主張。”
清寧宮皇太後忽然說道:“豪格雖不是我生的兒子,可是他是先皇帝的長子,我是中宮皇後,他自來都稱我母後。關於你們對他如何治罪,何必問我?我死後如何對太宗皇帝說話?”
濟爾哈朗低頭不語。
清寧宮太後又說:“目前福臨雖在幼年,可是幾年之後,他會執掌朝政。豪格是他的同父異母長兄,都是太宗骨血。今日殺了豪格,幾年之後,他會有什麼想法?”
濟爾哈朗雖然低頭不語,但在心中點頭。因為談到幼主,他把眼光轉向永福宮皇太後,表示他對聖母皇太後的尊重。
永福宮太後接著說道:“今天在大政殿發生的大事,清寧宮皇太後已經聽鳳凰門的值班章京詳細稟報,隻是小皇上一字不知。小皇上是一個聰明孩子,他在三官廟院中聽見大政殿前的呼叫聲,回宮後臉色都白了,噙著兩眼淚水。你們想想,殺掉肅親王這樣的大事,再過幾年,他親政以後會怎樣看呢?”
鄭親王濟爾哈朗完全明白了兩宮太後要保全肅親王的意思,這和他自己的心思相合,便起身辭出,趕快向多爾袞複命去了。
年輕的聖母皇太後對清寧宮皇太後回答鄭親王的話滿心佩服,她忽然情不自禁地依照娘家的稱呼說道:
“姑媽,你不愧做了多年的中宮皇後,受臣民擁戴。剛才你對鄭親王說的話合情合理!”
清寧宮皇太後淡淡一笑,看見兩個宮女進來侍候,她揮手使她們退出,悄悄說道:
“現在還不能說能保住豪格的命。據我看,睿親王這個人,既是我大清再一次開國創業的難得人才,也是一個心狠手辣……”
以下的話她的聲音小得連年輕的聖母皇太後也聽不清楚。但是她的侄女還是明白了她的意思,頻頻點頭,隨即起身回永福宮了。
下午,小皇上又照例乘坐四人抬的小黃轎往三官廟上學去了。上午沿途那些戒備森嚴的將士沒有了,氣氛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但是小皇上的心中並不平靜,他不斷想著母後告訴他的,上午曾殺了幾個人,其中有立過戰功的大臣。母親還告訴他,他的同父異母長兄,即肅親王豪格,也可能會在今晚或明日被砍掉腦袋。要砍掉肅親王的腦袋,太可怕了。當母後同他談這件事的時候,他幾乎忍不住大哭起來。
下午第一課仍是寫仿。但是在開始寫仿的時候,他不由地想到他的長兄要給人砍掉腦袋,再也不能夠靜下心來,先滾出熱淚,緊接著忽然撇撇嘴,向桌上拋掉毛筆,伏在仿紙上哭了起來。
在桌邊照料皇上寫漢字的禦前蒙師和兩個宮女一時慌了,趕快問皇上為何難過。小皇上哭著回答。雖然由於泣不成聲,但是身邊的人們仍然明白他是因為他的長兄肅親王今天或明天將被斬首,他沒有心思寫仿。他最後用力說道:
“我要回宮!回宮!”
禦前蒙師們趕快計議一下,隻好在院中跪送小皇帝上轎回宮。
順治小皇帝的禦前蒙師都是由內秘書院選派的,皇帝的學習情況每日由為首的蒙師報告內秘書院大學士,有重要事還得報告多爾袞知道。多爾袞首先知道兩宮皇太後對肅親王事件的態度,接著又知道小皇上為豪格事哭了一場。關於處死豪格的事,他本來就在猶豫,這天下午,他不能不改變態度。盡管他心狠手辣,大權在握,但是各種條件迫使他改變主意。於是肅親王保住了性命。
第二天上午,多爾袞又在大政殿召集文武百官會商南征大計,在會議開始的時候先宣布對豪格的處分決定。他說:
“昨日據許多知情大臣訐告,我同和碩鄭親王,以及諸王、貝勒、貝子、公,以及內院大臣等,審問屬實,決定將肅親王幽禁,等待治罪。後來因為肅親王所犯罪惡多端,一時算不清楚,暫且不去清算,今日暫且將他釋放,將他管轄的正藍旗剝奪七個牛錄的人,分給上三旗,再罰銀五千兩,廢為庶人,隨軍出征,立功贖罪。”
清朝將王爵以下,包括貝勒、貝子、公和三品以上的文武大員,習慣上稱為“王公大臣”,是清朝的最高層統治集團,王爵一級有的是親王,有的不是。還有郡王一級,相當於原來的貝勒。今天因為要商議大軍南征的重大國事,所以大清政權的核心人物全出席了。
輔政睿親王多爾袞為著減輕處理肅親王問題的分量,他故意在商議出兵的大事時附帶宣布他與鄭親王對於處理此事的決定。另一方麵,對於兩宮太後的態度和幼主在三官廟學中為此事哭泣的事一字不提,避免國史院的史臣們寫入實錄。
王公大臣們聽了多爾袞關於對豪格暫不處死的決定以後,大家心上的石頭落地了。於是大清朝最高統治集團今日的朝廷氣氛與昨日恰恰相反,變得十分活躍和振奮。八年以前的丙子年,先皇帝皇太極接受滿、漢、蒙古以及朝鮮等各族臣民的擁戴,仿效中國傳統製度,也仿效中國禮儀,祭告天地祖宗,廢除汗號,改稱皇帝,改元崇德。從那時起,清太宗和他的大臣們朝思暮想的就是進入“中原”(實際是進入長城),攻占北京。如今由於崇禎亡國,李自成進北京後暴露了必將失敗的種種弱點,盛京方麵的王公大臣們完全清楚:目前正是實現太宗皇帝生前宿願的難得機會。因為有這種共同認識,所以多爾袞不需要向王公大臣們說明他決定趕快率領大軍南下的各種理由,隻是告訴大家大軍從盛京出發的日子以及應該準備的若幹事項。說完之後,立刻散朝,各衙門的大小官員以及各旗的大小將領,立刻行動起來。
因為擇定出師的吉利日子是四月初九日,出征前有許許多多大事須要以幼主的名義處理,所以午膳以後,多爾袞就派官員進宮,稟明睿親王為即將統兵南征的事求見兩宮太後。很快得到永福宮太後回話:
“兩宮皇太後已知兩位和碩輔政親王赦免豪格死罪,暫時隻削去王爵,降為庶人,罰銀五千兩,奪去七個牛錄,責其隨軍出征,立功贖罪。兩宮太後知豪格保住性命,心中十分欣慰,皇上也不哭了。隻是清寧宮太後昨日偶感風寒,加上為豪格事操心,今日身體不適,正在服藥。和碩輔政睿親王關於出征之事,可向永福宮皇太後詳細回稟,不必晉見清寧宮皇太後了。”
一聽說是從永福宮中傳回來的口諭,輔政睿親王趕快起身,肅然恭聽。他的眼前出現了聖母皇太後的麵影,同時仿佛聽見了莊重裏含有溫柔的說話聲音。
下午一過未時,多爾袞脫了便服,換了朝服,帶著幾名護衛,騎馬前往皇宮。護衛們停在鳳凰門外的台階下,多爾袞一個人走了上去。奉聖母皇太後之命等候在鳳凰門內的女官隨即帶引他走進永福宮,在聖母皇太後的麵前簡單地行了禮。皇太後含著微笑,用眼睛示意他在對麵的椅子上坐下。因為要商議軍國大事,所以皇太後揮手使身邊的宮女們都回避了。
大概是因為睿親王即將率師出征,為大清建立大業,所以年輕的皇太後顯得特別高興。她今年隻有三十一歲,頭發又多又黑,左右發髻上插著較大的翡翠簪子,露在外邊的一端有珍珠流蘇。聖母皇太後隻是因為頭發特別多,宮女們為她梳成這樣發式。大約兩百年後,到了清朝晚年,“兩把頭”的發式興起,兩個分開的發簪就變成一根“扁方”了。
聖母皇太後本來就皮膚白嫩,明眸皓齒,配著這樣的發式,加上一朵為丈夫帶孝的絹製白花,穿著一身華貴而素雅的便服,繡花黃緞長裙下邊的花盆底鞋,使她在端莊裏兼有青春之美。多爾袞隻比她大幾個月,不知為什麼很願意單獨一個人向她奏事,可是此刻卻不敢正眼看她,平時令滿漢大臣望而生畏的英雄氣概,竟然消失大半。
聖母皇太後首先問道:“睿親王,你率兵出征之後,盛京是我大清的根本重地,也是朝廷所在,你做什麼妥善安排?”
多爾袞回答:“臣等已經議定,盛京為皇上與朝廷所在地,輔政鄭親王率領一部分官員留守,照舊處理日常朝政。滿洲八旗兵與蒙古八旗兵各三分之二,漢軍三順王等全部人馬,隨臣南征。上三旗留下的人馬守衛盛京,巴牙喇兵駐防皇宮周圍,日夜巡邏。請兩宮太後放心,在臣南征期間,鄭親王及留守諸臣忠心輔弼幼主,一如往日。”
“噢,這就好了!”聖母皇太後含笑說,不期與多爾袞的炯炯目光碰到一起,心中一動,趕快回避。
多爾袞說道:“我為了大清的創業,也為了皇太後,矢忠輔幼主進北京為中國之主!”
年輕的皇太後在心中問道:“也是為我?他為什麼這樣說?”她不禁又一陣輕輕心跳。略停片刻,又向多爾袞問道:“睿親王,你還有什麼事要向兩宮太後陳奏?”
多爾袞趁機會望著聖母皇太後說道:“臣已同大臣們議定,本月初九日丙寅是出征吉日,祭過堂子後鳴炮啟程。在出征之前,有幾件大事,今日奏明兩宮太後知道。”
“哪幾件大事?”
“臣等議定,本月初八日乙醜,即臣率大軍啟程的前一天,請皇上駕臨大政殿上朝……”
皇太後含笑問道:“為什麼事兒?”
多爾袞目不轉睛地望著聖母皇太後,告她說:“臣這次率大軍出征極為重要,非往日出兵伐明可比,需要皇上賜臣‘奉命大將軍’名號。請皇上當著文武百官賜臣一道敕書,一方銀印。大將軍代天子出征的道理與所受大權,在敕書中都要寫明。有了皇上所賜一道敕書,一方銀印,臣就可以代天子行事。這是大軍出征前最重要的一件事,好像古時候登壇拜將,敕書和銀印必須由皇上當著文武百官親手賜臣,所以請皇上於初八日上午辰時三刻,駕臨大政殿上朝。臣雖是皇上叔父,也要向皇上三跪九叩謝恩。”
年輕的皇太後仿佛看見大政殿上這一十分有趣的場麵,不覺笑了,用悅耳的低聲問道:
“這敕書和銀印都準備好了麼?”
“銀印已經刻就了。敕書也由主管的文臣們擬了稿子,經過修改,用滿、蒙、漢三種文字分別謄寫清楚,到時候加蓋皇帝玉璽。還有一些該準備的事項,該由皇帝賞賜的什物,都已經由各主管衙門準備好了,請太後不必操心。”
多爾袞要稟報的幾件大事都稟報完了,但是他沒有馬上告辭。趁著左右宮女都已回避,他不願馬上辭出。被皇太後的青春美貌打動心魂,他又一次向皇太後的臉上望去,看見皇太後的臉頰忽然泛紅,趕快避開了他的眼睛。由於相距不過五尺遠,多爾袞不但看見她的臉頰突然泛紅,而且聽見她的心頭狂跳。他在心中不無遺憾地說:
“你已經是皇太後啦。我隻扶持你的兒子小福臨在北京做中國皇帝,卻不能同你結為夫妻。不過,再過幾年,等到大清的江山打好了,我為大清立下了不朽功勳,隻要你心中明白,讓我稱為‘皇父攝政王’也就夠了!”
聖母皇太後的心頭不再跳了,但是多爾袞看得她不好意思,使她不敢與多爾袞四目相對。她也願意多爾袞多坐一陣,這種心理十分複雜。從一方麵說,她是小皇帝的親生母親,大清的國運興旺,朝政的治理,同她母子的命運有密切關係。她很願意從多爾袞的口中多知道一些實際情況,多聽到一些消息。另一方麵,她同多爾袞幾乎是同歲,都是剛剛三十出頭的人,而多爾袞又是大清的親王中最為相貌英俊、足智多謀、作戰勇敢的傑出人物,如果她是一般的名門閨秀,她必會對他全心愛慕。隻是她原來是太宗皇帝的永福宮莊妃,如今是順治皇上的聖母皇太後,這些所謂“命中注定”的情況使她不能有一點別的思想,然而她畢竟是又聰明又如花似玉的年輕婦女,她不能不在心靈深處埋藏著對這位小叔子的一縷溫情!為著要留住多爾袞多說一陣話,她柔聲問道:
“睿親王,這次你率師南征,關係重大,你還有什麼話要告訴我們兩宮太後?”
多爾袞心中一亮,趕快說道:“自從臣與鄭親王共同輔政以來,在我國各種文書和談話中,有時稱我們為輔政王,有時稱我們為攝政王,這是不懂漢人史書中攝政與輔政大有區別。臣馬上要率大軍進入中原,倘若名義不正,不但會誤了大事,也會使漢人笑話,所以臣已經麵諭草擬皇上敕書的大學士們,從此時起,臣是大清的攝政王,濟爾哈朗是輔政王。以後,輔政王可以有一位二位,攝政王隻有一人。攝政王雖在千裏之外指揮戰爭,盛京和朝政大事也受他統治,由他盡攝政之責。濟爾哈朗隻是秉承攝政之命,盡留守之責,遇大事不能自作主張。此事是我國朝政的重大改變,趁此次進宮時機,向兩宮太後稟明。”
聖母皇太後雖然依舊麵帶微笑,但那笑像花朵一樣,忽然枯萎了。她是留心中國曆史的女人,與一般沒有漢族文化修養的滿族王公大臣不同。她早已覺察出多爾袞逐步走上專權的道路,鄭親王名為輔政親王之一,實際成了他的陪襯。此刻聽了睿親王的一番言語,她平日所預料的事情果然出現。她懂得多爾袞走上攝政王這一步有多麼嚴重:他可以成為周公,也可以成為王莽。聖母皇太後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她沒流露出一點兒會使多爾袞不高興的表情,望著多爾袞說道:
“睿親王不再稱輔政王,改稱攝政王,這對朝政有利,正合了我們兩宮太後的心意。但願你成了大清的攝政王,能夠像周公輔成王那樣,不僅成為一代開國功臣,也成為千古聖人。”
“請太後放心,臣一定效法周公!”
聖母皇太後雖然對多爾袞的話半信半疑,但是她不能不裝做完全相信,於是她又一次含笑說道:
“你有這樣忠心,何患不能成為周公。我將你這一句出自肺腑之言轉告清寧宮太後知道,她一定滿心歡喜。”
多爾袞說道:“臣矢誌效法周公,永無二心,上對天地祖宗和兩宮太後,下對全國臣民!”
他同皇太後互相望著,有一霎間的四目相對,都不回避。皇太後被他的忠言激動,晶瑩的雙眼中禁不住浮出淚光。片時過後,她略微側過臉去,看著茶幾上的一盆尚未凋謝的春梅,關心地問道:
“攝政王,你率大軍從何處進入長城?”
“十幾年來,我兵幾次進入長城,橫掃北京附近和冀南、山東各地,都是從薊州和密雲一帶擇一關口入塞。近來據密探稟報,流賊占據北京以後,北京附近各州縣都沒有設官治理,隻忙著在北京城內搶劫,準備登極。流賊沒有將大清放在眼裏,沿長城各關口全不派兵把守。所以我大清精兵還要同往年一樣,從薊州、密雲一帶找一個地方進入長城,或直攻北京,或在山海衛以西、北京以東,先攻占一座堅固城池屯兵,再與流賊作戰。可惜進長城道路險峻,不能攜帶紅衣大炮,全憑步兵和騎兵與二十萬流賊作戰,困難不小。可是臣既然奉命出征,誌在必勝,務期消滅流賊,迎皇上與兩宮太後定都北京,次第占領江淮以北數省,恢複大金盛世的功業,以報先皇帝的多年宿願。請太後天天以教皇上讀書學習為念,至於臣與將士們進長城以後如何行軍作戰,如何艱苦,請太後不必放在心上。”
聖母皇太後聽了多爾袞的這一番發自衷曲的話,不覺在眼睛裏浮出熱淚,輕聲叫道:“攝政王!……”她分明要說什麼話,但是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太後身份,什麼話也沒說出。此時她望著多爾袞,多爾袞望著她,又一次四目相對,竟然忘記回避。但是在幾秒鍾之後,她忽然接著說道:
“攝政王出兵在即,國事很忙,你去處理軍國大事吧。等會兒清寧宮太後醒來,你所談的事情,我會向她轉奏。小皇上初八日到大政殿上朝,向你頒發敕印,這是一次大的禮儀,十分隆重,我會教他記住。”她微微一笑,加了一句:“他到底是個孩子!”
多爾袞站立起來,行禮告辭。聖母皇太後喚進來回避在隔壁房間中的一個女官,將攝政王恭送出鳳凰門。她坐在原處不動,等候宮女來稟報她清寧宮太後是否午覺醒來。對於多爾袞的談話和離開,她心中既感到很大的興奮和欣慰,也感到一點兒莫名其妙的動情和空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