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子曰:\"信近於義,言可複也;恭近於禮,遠恥辱也;因不失其親,亦可宗也。\"近、遠,皆去聲。信,約信也。義者,事之宜也。複,踐言也。恭,致敬也。禮,節文也。因,猶依也。宗,猶主也。言約信而合其宜,則言必可踐矣。致恭而中其節,則能遠恥辱矣。所依者不失其可親之人,則亦可以宗而主之矣。此言人之言行交際,皆當謹之於始而慮其所終,不然,則因仍苟且之間,將有不勝其自失之悔者矣。
子曰:\"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於事而慎於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謂好學也已。\"好,去聲。不求安飽者,誌有在而不暇及也。敏於事者,勉其所不足。慎於言者,不敢盡其所有餘也。然猶不敢自是,而必就有道之人,以正其是非,則可謂好學矣。凡言道者,皆謂事物當然之理,人之所共由者也。尹氏曰:\"君子之學,能是四者,可謂篤誌力行者矣。然不取正於有道,未免有差,如楊墨學仁義而差者也,其流至於無父無君,謂之好學可乎?\"子貢曰:\"貧而無諂,富而無驕,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者也。\"樂,音洛。好,去聲。諂,卑屈也。驕,矜肆也。常人溺於貧富之中,而不知所以自守,故必有二者之病。無諂無驕,則知自守矣,而未能超乎貧富之外也。凡曰可者,僅可而有所未盡之辭也。樂則心廣體胖而忘其貧,好禮則安處善,樂循理,亦不自知其富矣。子貢貨殖,蓋先貧後富,而嚐用力於自守者,故以此為問。而夫子答之如此,蓋許其所已能,而勉其所未至也。子貢曰:\"詩雲:''''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謂與?\"磋,七多反。與,平聲。詩衛風淇澳之篇,言治骨角者,既切之而複磋之;治玉石者,既琢之而複磨之;治之已精,而益求其精也。子貢自以無諂無驕為至矣,聞夫子之言,又知義理之無窮,雖有得焉,而未可遽自足也,故引是詩以明之。子曰:\"賜也,始可與言詩已矣!告諸往而知來者。\"往者,其所已言者。來者,其所未言者。愚按:此章問答,其淺深高下,固不待辨說而明矣。然不切則磋無所施,不琢則磨無所措。故學者雖不可安於小成,而不求造道之極致;亦不可騖於虛遠,而不察切己之實病也。
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尹氏曰:\"君子求在我者,故不患人之不己知。不知人,則是非邪正或不能辨,故以為患也。\"
為政第二凡二十四章。
子曰:\"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共,音拱,亦作拱。政之為言正也,所以正人之不正也。德之為言得也,得於心而不失也。北辰,北極,天之樞也。居其所,不動也。共,向也,言眾星四麵旋繞而歸向之也。為政以德,則無為而天下歸之,其象如此。程子曰:\"為政以德,然後無為。\"範氏曰:\"為政以德,則不動而化、不言而信、無為而成。所守者至簡而能禦煩,所處者至靜而能製動,所務者至寡而能服眾。\"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詩三百十一篇,言三百者,舉大數也。蔽,猶蓋也。\"思無邪\",魯頌駉篇之辭。凡詩之言,善者可以感發人之善心,惡者可以懲創人之逸誌,其用歸於使人得其情性之正而已。然其言微婉,且或各因一事而發,求其直指全體,則未有若此之明且盡者。故夫子言詩三百篇,而惟此一言足以盡蓋其義,其示人之意亦深切矣。程子曰:\"''''思無邪''''者,誠也。\"範氏曰:\"學者必務知要,知要則能守約,守約則足以盡博矣。經禮三百,曲禮三千,亦可以一言以蔽之,曰''''毋不敬''''。\"子曰:\"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音導,下同。道,猶引導,謂先之也。政,謂法製禁令也。齊,所以一之也。道之而不從者,有刑以一之也。免而無恥,謂苟免刑罰。而無所羞愧,蓋雖不敢為惡,而為惡之心未嚐忘也。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禮,謂製度品節也。格,至也。言躬行以率之,則民固有所觀感而興起矣,而其淺深厚薄之不一者,又有禮以一之,則民恥於不善,而又有以至於善也。一說,格,正也。書曰:\"格其非心。\"愚謂政者,為治之具。刑者,輔治之法。德禮則所以出治之本,而德又禮之本也。此其相為終始,雖不可以偏廢,然政刑能使民遠罪而已,德禮之效,則有以使民日遷善而不自知。故治民者不可徒恃其末,又當深探其本也。
子曰:\"吾十有五而誌於學,古者十五而入大學。心之所之謂之誌。此所謂學,即大學之道也。誌乎此,則念念在此而為之不厭矣。三十而立,有以自立,則守之固而無所事誌矣。四十而不惑,於事物之所當然,皆無所疑,則知之明而無所事守矣。五十而知天命,天命,即天道之流行而賦於物者,乃事物所以當然之故也。知此則知極其精,而不惑又不足言矣。六十而耳順,聲入心通,無所違逆,知之之至,不思而得也。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矩。\"從,如字。從,隨也。矩,法度之器,所以為方者也。隨其心之所欲,而自不過於法度,安而行之,不勉而中也。程子曰:\"孔子生而知之也,言亦由學而至,所以勉進後人也。立,能自立於斯道也。不惑,則無所疑矣。知天命,窮理盡性也。耳順,所聞皆通也。從心所欲,不踰矩,則不勉而中矣。\"又曰:\"孔子自言其進德之序如此者,聖人未必然,但為學者立法,使之盈科而後進,成章而後達耳。\"胡氏曰:\"聖人之教亦多術,然其要使人不失其本心而已。欲得此心者,惟誌乎聖人所示之學,循其序而進焉。至於一疵不存、萬理明盡之後,則其日用之間,本心瑩然,隨所意欲,莫非至理。蓋心即體,欲即用,體即道,用即義,聲為律而身為度矣。\"又曰:\"聖人言此,一以示學者當優遊泳,不可躐等而進;二以示學者當日就月將,不可半途而廢也。\"愚謂聖人生知安行,固無積累之漸,然其心未嚐自謂已至此也。是其日用之間,必有獨覺其進而人不及知者。故因其近似以自名,欲學者以是為則而自勉,非心實自聖而姑為是退托也。後凡言謙辭之屬,意皆放此。孟懿子問孝。子曰:\"無違。\"孟懿子,魯大夫仲孫氏,名何忌。無違,謂不背於理。樊遲禦,子告之曰:\"孟孫問孝於我,我對曰''''無違''''。\"樊遲,孔子弟子,名須。禦,為孔子禦車也。孟孫,即仲孫也。夫子以懿子未達而不能問,恐其失指,而以從親之令為孝,故語樊遲以發之。樊遲曰:\"何謂也?\"子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生事葬祭,事親之始終具矣。禮,即理之節文也。人之事親,自始至終,一於禮而不苟,其尊親也至矣。是時三家僭禮,故夫子以是警之,然語意渾然,又若不專為三家發者,所以為聖人之言也。胡氏曰:\"人之欲孝其親,心雖無窮,而分則有限。得為而不為,與不得為而為之,均於不孝。所謂以禮者,為其所得為者而已矣。\"孟武伯問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憂。\"武伯,懿子之子,名彘。言父母愛子之心,無所不至,惟恐其有疾病,常以為憂也。人子體此,而以父母之心為心,則凡所以守其身者,自不容於不謹矣,豈不可以為孝乎?舊說,人子能使父母不以其陷於不義為憂,而獨以其疾為憂,乃可謂孝。亦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