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周汝昌:樹蔭尤切夢《紅》心(2 / 2)

看不見未來的色彩,能抓住的隻有今天,周汝昌做到了。這何嚐不是一種生命的智慧。

在幹校勞動了十一個月之後,周汝昌突然接到通知,因工作需要,調他回北京。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一切都是真的。楊霽雲先生自然第一個向他道賀,還猜測說可能是要出一本關於《紅樓夢》的書,可是,他們真的不明白是為什麼。

到小賣部買了平時總舍不得買的兩瓶水果罐頭,一桃一梨,坐在一顆老樹根旁慢慢享用,算是自我“慶賀”。該收拾行裝了,他突然覺得是那樣的依依不舍,那條聽他唱著二簧的小路,那些踏過無數次的田畦和曠地,讓他不由得邁開腳步,再去走一走,看一看。

到幹校總部辦理手續的時候,他看到公函上寫著:“今奉中央周總理辦公室專電致湖北軍區司令部:調人民出版社周汝昌回京工作……”除了感動,周汝昌別無他言。如同不知道要在幹校呆多久一樣,他也不知道日理萬機的周總理會想到他並親自調他回京。

總之,他是回來了,有了更好的研究條件,於是一頭鑽進了《〈紅樓夢〉新證》的補充修訂。

多年以後,有人問到周汝昌先生,一生中最快樂的事是什麼,他把在幹校接到回京的通知算作其中一件。原來,他的“悠然”,是無奈中的“悠然”,或者說是他的一種生存智慧與技巧;他與楊先生關於《紅樓夢》的探討,隻是有限條件下的精神安慰。先生最渴望的,是能夠丟下菜園,一門心思地鑽進他的《紅樓夢》研究中。而那紙通知書,其意義正在於給予了他需要的機會和條件。

一段時期以來,當我跋涉在一批“五七”幹校知識分子的精神世界,當我通過“文革”那個特定的時代品味那一代文化人,我的思緒長期地被壓抑、悲憫和憤怒包圍著,直到我讀到周汝昌先生,我的心情似乎有了一點暖和的色調。他在文化人遭受非難的時代,沒有受到大的衝擊,並且被特批從“五七”幹校提前回到北京,之後就像進了保險箱一樣地安心做學問。

在“五七”幹校學員中,周先生算是一個十分單純的學者,不大鑽營人際關係,也不太關心政治,這與那個火紅的年代多少有些格格不入。他能夠比較平穩地走過了那段歲月,包括周先生本人也不明就裏。也許,毛澤東本身是個紅學迷,並對周汝昌的成名作《〈紅樓夢〉新證》十分讚賞,與周先生的命運有著某種關聯?

周汝昌先生在解說中國古代四大名著的時候,曾經分析了石性與靈性的問題。他認為,賈寶玉是女媧補天的一塊石頭,本具有石性,但由於吸收了天地之精華而有了靈性。於是我想到,像周先生這樣一個執著並不關心政治的書生,本也是石性十足的,但是由於對《紅樓夢》的研究而變得通靈。而那段“樹蔭尤切夢《紅》心”的時光則因為靈性而具有獨到的魅力,至今打動著我們。在《紅樓夢》再度熱起來的今天,我們是否記得,有一對學人,曾經在偏僻的向陽湖畔,為紅學研究所做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