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曾先生曾寫過一篇散文《藍頂的小鳥》,文中雲:“一九七Ο年,那時我三十二歲,正自以為青年才俊,而且於文壇也薄有聲名,但被‘四人幫’極左路線的‘犁庭掃院’政策趕到湖北鹹寧幹校。軍代表指著那荒煙漫草和淺灘野渚說‘你們的墳地應在這兒找好。’”
沐雨櫛風,躬耕隴畝,住在不避寒暑的席棚,吃著發黴的鹹菜,範曾坦言,他都可以承受,因為他的心中還有希望。離開北京火車站的時候,熱戀中的情人淚眼婆娑地送他,那個難舍難分的離別場景無數次在夢中重現,一想起來就溫暖著範曾荒蕪的心靈。
可是不久,這個溫暖的回憶被徹底擊碎,他收到了女友的絕交信,並且知道女友把所有愛的信物都交給了介紹人。萬念俱灰的範曾走進了急湍的水中,因為他心中的愛火還在熊熊燃燒,他不能接受這樣的現實!可是死神拒絕了他,他被人救了起來。
在當時的情況下,北京的姑娘與偏僻地帶的幹校學員,從身份上看可謂天壤之別,在向陽湖幹校,就有一批人先後都收到了京城情侶的斷交信。範曾悲歎道:“知識分子的跌價,使許多青年失去愛的權利。”
要活下去,就要迫使自己忘卻!被人救活的範曾大徹大悟,和幹校同病相憐的青年一起,拿起過去的情書和相片,帶著低劣的白酒,在向陽湖邊燃起篝火,相互幹杯,唱著“荒湖之酒清兮,可以濯我心;荒湖之酒濁兮,可熄情之燭。”就這樣,在火光中焚燒著愛情,在淚水和酒水中洗滌胸中的無盡悲傷。直到多年以後,範曾回憶那痛苦的情景,還在說“然而記憶並不因我霜鬢初染而消失,這苦澀的劣酒卻點點滴滴在心頭流淌,愛的傷痕是人生最沉痛的紀念”。
要忘卻,就要轉移視線。他說:“隻有那時,我才深感大自然敞開的懷抱是何等的親切,它無私地治療你心靈的創傷。”他在浩瀚的荒草灘上放鴨,並在草雁、野鴨、水雉、秧雞等數不清的鳥兒中尋求生命的生機。在放鴨的間隙,他與同伴一起吃饅頭,“忽然一隻藍頂的極漂亮的小鳥怯生生地在遠處觀望我們,做著隨時振翼而去的姿態。當它覺得這兩個很大的動物對它沒有侵害之意,而且撒一些饅頭屑給它吃的時候,它很高興地在周圍盤桓了一會才飛走。”
藍頂的鳥在心中飛翔,它把範曾低沉的頭輕輕托起,把他的目光帶到向陽湖廣闊的天地間,接受撫慰,也讓他學會尋求生命中的亮色。比如遠在北京的母親,不也是他溫暖的源泉嗎?到向陽湖的時候,老人家專門做了棉背心讓帶上,因擔心兒子受不了南方毒辣的烈日,她又做了白色的披風寄了過來。千裏迢迢卻能感受到慈母的愛,不也是一種幸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