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副將低頭，看向雲澤，兩人相視，沒有說話。
傍晚時分，雲澤站在院中的青石板路上，仰頭看著天邊星子閃爍著微弱的光，西邊吹來的風中，似乎還夾雜著血腥的氣味。
許副將脫下鎧甲，換上了一件便服，看上去像是一個農夫，走到雲澤身旁，雲澤轉頭問：“蕭姑娘怎麼樣了？”
“無妨，舊傷未愈，又廢寢忘食地照料了你兩天兩夜，如今身子有點吃不消，已經被文姑娘帶回房裏，睡下了。”
雲澤點點頭，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少將，你十五歲從軍，十六歲就跟著我上戰場，我許老憨是個粗人，不懂怎麼勸你，但是，夏大人的事……”
“你不必說了。”雲澤垂下眼簾，西邊火紅色的晚霞在少年的側臉上，映出一塊陰影，從雲澤看到那具無頭焦屍起，他所有的眼淚已經幹涸。
“季鉦浩此前從未遠征，此次出征，果然有詐。”
許副將重重點點頭：“沒錯，老子聽說，那天在大殿之上，原本陛下隻準你一人前往？”
“不錯，我們中計了。”
真相在這一刻開始慢慢清晰，雲澤雙眉緊蹙，低聲問道：“為何我們前腳出城，後腳城門就從裏麵緊鎖了？”
許副將雙手叉腰，憤憤而說：“一定是軍中出了奸細！”
“想必那也是一個死士，為了完成任務，活生生把自己也燒死在城裏，他到底是什麼人？”
“會不會是季鉦浩那個後台派過來的？”
落日的最後一抹餘暉掉落到地平麵一下，整座竹山之上再起繚繞的霧氣。
雲澤的牙縫之中擠出了三個字：“季鉦浩。”
許副將當即表示讚同：“對！為今之計，還是要找到季鉦浩這個王八羔子的下落，那批糧草到底運去了哪裏？這小子又是誰指使，他娘的！”
任憑許副將罵罵咧咧，雲澤始終目視前方，這一張平靜的麵孔之下，燃燒著熊熊的仇恨之火，一隻手緊緊抓住殘存的小塊墨綠長袍碎片，如今的他，孤注一擲，憤怒在心底盤踞，一雙眼睛，射出毀天滅地的光芒。
遠在千裏之外的寧陽城，八百裏加急的快馬文書送進了榮鼎宮裏，剛剛從朝臣的爭論之中緩過神來的司城瑾，正端著靜貴人遞上來的百合蓮子羹，第一口還沒送到嘴邊，殿門外就響起了康興公公尖利的嗓音：“陛下！陛下！大捷！塔元大捷啊！”
調羹“叮當”掉入碗中，濺起司城瑾一臉的羹湯，靜貴人趕緊拿出手帕擦拭，司城瑾來不及擦幹淨自己的臉，趕緊說：“戰報呢？戰報拿上來！給朕看看！”
邊關文書潦草，司城瑾此刻也毫不在意，他看著季鉦浩親筆的軍報上，那一句一句慷慨陳詞，將扭轉戰局一事寫的是洋洋灑灑，當即臉上笑開了花，拍案而呼：“季將軍真是個人才啊，朕之前是忽視了他，等到他回京，朕要厚賞！”
來不及喝完那百合蓮子羹，榮皇當下起身，起駕後宮昭仁殿，靜貴人一路小心翼翼地服侍著，不敢怠慢。
皇後季氏，乃是季鉦浩的親妹，算起來，季鉦浩也是名副其實的國舅爺，但是季氏素來識大體明事理，知外戚入朝多有不便，自家兄長卻也是從百夫長一路提拔而起的，有了今天的功績，可以說全憑自己的努力。
榮皇駕到的時候，季皇後正在寢殿裏修剪著一株壽星仙境花卉的盆景，康興公公通報的時候，季皇後匆匆放下手中的小剪刀，緊忙跑到榮皇麵前，剛要跪地行禮，卻被榮皇一把扶起：“免禮免禮，朕今日來，可是有一樁好事要告訴皇後啊！”
季皇後趕緊抖了抖身上的殘葉枯枝，竟有些驚恐：“不知陛下有何好事？”
榮皇添油加醋地把季鉦浩的軍報複述了一遍，眉目之間滿是讚許，說得那是一個神采飛揚，季皇後雖然心中激動萬分，但是麵上不敢表現出來，一直淺笑著，稱讚榮皇有用人賢能。
西境大捷的消息傳遍了寧陽城，開國郡公府上，韋和通捋著自己的胡須，笑得也是合不攏嘴。
榮皇為人急躁，他並沒有來得及看到那軍報的最後一行：“睿精軍及塔元守城將士均戰死城中，主力全滅，河州府突遭山洪，三輛左路軍資補給，傷亡慘重，軍糧盡失。”
而如今，這封軍報安靜地躺在榮皇的桌案之上，忙著為季鉦浩接風洗塵的榮皇，命令手下小太監卷起軍報，匆匆送往了依和閣，封卷保存，束之高閣。
千裏之外，竹山之巔，雲澤提筆撰寫軍報一封，思忖良久，卻始終難以落筆。許副將坐在一旁，低聲說道：“少將，你說，季鉦浩會不會搶了咱們的軍功，先行一步，找陛下領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