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總關心我嫁不嫁得出去呀?”唐瀟瀟用力掰開一次性筷子,“還是想想你自己吧,我估計你以後再飛的時候,遇見女管製員肯定優先放行,遇見男管製員,嘿嘿,麻煩了!課間你被女生包圍起來時,沒看見下麵各種羨慕嫉妒恨的眼神啊……”
“樹大招風,人帥招恨,沒辦法。”聶卓揚無奈地搖搖頭,突然冒出句英文,“Request higher level due to CB and turbulence.(請求上升高度層,因雷雨雲和顛簸)”
“上去也沒用,你到哪兒都遭雷劈!”唐瀟瀟抿嘴,笑得沒心沒肺的樣子。
“不用這麼咒我吧?”聶卓揚一臉的無辜,“我後天可就要開飛了。”
唐瀟瀟眼睛一亮:“終於解禁了?還是飛國內?”
“當然。飛國內在家時間多,可以經常見到你。”聶卓揚笑嘻嘻的。
“是陪你的空姐女朋友吧?”唐瀟瀟一撇嘴,“聽說你有女朋友,可是碎了一地的芳心啊。”
“聽誰說的?本人目前單身,有合適的介紹一個?”聶卓揚半真半假地道。
唐瀟瀟繼續撇嘴:“聶少,你那麼多前女友,到底有沒有真正愛過哪個女孩子?”
聶卓揚放下筷子,想了想,一臉認真地回答:“有。”
唐瀟瀟頓時來了興趣,好奇地問:“哪一任?”
聶卓揚瞬時又恢複了玩世不恭的表情,笑著答道:“下一任。”
“嘁,沒句真話!”唐瀟瀟不理他,捧著新上來的麵條開始埋頭苦吃。
聶卓揚突然放下筷子,收斂了神情,聲音也低了下來:“林子要去美國治病了,後天晚上走。”
一輪紅日半沉半浮在水天之間,餘暉給起伏蕩漾的海麵撒上了一層玫瑰色的金粉,仿佛一匹絢麗的雲錦,轉瞬間又有一架銀鷹迎著漫天霞光,衝上了雲霄。
“真美呀,永遠也看不膩的景色,是吧?”唐瀟瀟坐在沙灘上,回過頭來,唇角微彎,明明想擠出個笑容,卻逼得眼眶陣陣發酸,“師兄,要好好的,一路順利!”
“好,就在這裏,告個別吧。”坐在輪椅上的林宇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突然彎下腰,向前探出手臂,將唐瀟瀟拉了起來。
唐瀟瀟心中悶痛,默默地伸出雙手摟住他的腰。
林宇凡低頭看著她,眼中滿滿的都是猶豫和掙紮,最終輕歎一聲,在她的額頭落下輕輕一吻。
唐瀟瀟心頭一顫,閉上了眼,緩緩把頭貼到了他的胸口:“師兄,我……都明白,你放心吧。”
此時此刻,怎麼還能不明白呢?他其實是跟她一樣的,骨子裏都是這般的驕傲而又自卑,所以從來不允許自己被同情被可憐,寧可豎起渾身的刺不讓人接近,然後在暗夜裏獨自舔舐傷口。
“嗯,你也要好好的。”林宇凡聲音喑啞,充滿著無限悵然,頓了頓,又話鋒一轉,“不過,你最好和聶卓揚保持距離。”
唐瀟瀟訝異地抬起頭,怔了怔,還是忍不住問出埋藏在心底已久的問題:“師兄,當年你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林宇凡垂下眼,有些艱難地搖了搖頭:“對不起,瀟瀟,有些事情我現在還無法和你說,可又不想撒謊騙你。你別問了,我能告訴你的隻是聶卓揚無論做什麼,對你都不會是認真的。”
唐瀟瀟一愣,隨即撇了撇嘴,“我和他沒什麼的,隻是老同學而已。”
“看來你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林宇凡歎了口氣,“星航最年輕的機長,未來最年輕的總飛行師?不,他的雄心壯誌,豈止於此?”
送走了林宇凡,唐瀟瀟整個人都失了魂。
“咣當”,候機廳貴賓室的門開了,唐瀟瀟扭過頭,隻見聶卓揚走了進來,風塵仆仆的樣子,一身飛行員製服卻依然筆挺。他恰好也是今天開飛,大概是才飛完一個航段回來。
聶卓揚掃視了一眼空蕩蕩的候機室,走到唐瀟瀟麵前:“林子已經走了?看來我還是來晚了一步。”
唐瀟瀟看了看他,也不說話,反而低下頭去,抱緊了肩頭。
聶卓揚察覺到氣氛不對,抬手輕輕按在她肩上,柔聲問道:“瀟瀟,怎麼了?很冷嗎?”
冷,真冷,甚至冷到骨髓都痛了!唐瀟瀟搓了搓肩膀,避開他的手。
聶卓揚直起身,靜靜地看了她片刻,聲音沉了沉:“林宇凡跟你說了些什麼?”
唐瀟瀟抬起頭:“他說……他說捷遠航空的創始人、捷遠集團董事長卓其遠,是你的父親。”
聶卓揚神情一鬆,笑了笑:“我還以為你早就知道呢,其實也沒什麼,我一直沒公開,是因為不想被冠上‘富二代’的帽子。”
“那你為什麼姓聶呢?”唐瀟瀟一眨不眨地看著他,“是因為聶家需要有個繼承人嗎?”
“你真想多了。”聶卓揚在她對麵坐下,“誰規定孩子一定要跟父親姓?我名字中父母的姓都有,不是挺好嗎?就像你的名字,是因為你媽媽姓肖吧?”不待她回答,又繼續道,“你媽媽叫肖婕,對吧?”
唐瀟瀟睜大了眼睛,有些奇怪:“你怎麼知道?”
聶卓揚笑了笑:“這有什麼可奇怪,就像你們陳主任說的,民航的圈子就這麼大。別忘了你媽媽也是星航的前員工呢,我還知道她是雲南人,我老家也是雲南,咱倆也算是老鄉了。”
“這麼巧……”唐瀟瀟見他東扯西拉地打太極,咬了咬嘴唇,決定再試一次,“阿卓,你能告訴我,我十七歲生日那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嗎?為什麼你沒來赴約?”
這一聲軟軟的“阿卓”,直接觸到了聶卓揚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那一年,哪一年?
那一年的初冬,他從四川飛行學院趕回濱海,隻為了和她的約定,給她送上一份特殊的生日禮物。誰知竟無意間從母親對小表姨的哭訴中窺知了林宇凡的身世,那一刻,他十八歲的人生幾乎被顛覆。
他失魂落魄地遊蕩在街頭,來之前本想著暗中幫唐瀟瀟解決一個麻煩,誰知卻受刺激衝動之下和人打了起來,頭破血流地躺倒在急診室,從沒有過的孤獨無助。
他猶豫了許久,給她發了信息,希望她能來醫院拿她的生日禮物。可他從日暮等到天黑,隻等來“不需要了”幾個字。他又從黑夜等到黎明,終於忍不住,不顧腦震蕩後的頭暈,溜出醫院來找她,卻看到林宇凡正走出她的家門。
天一亮他就搭乘最早的航班飛了回去,因為私自離校曠課還打架,被記了過。他大病一場,高燒了三天三夜。出院後他就有了第一個女朋友,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
但他卻從未曾體驗出愛情的滋味。直到他在微博上發現她蹤跡後的砰然心跳,直到他得知林宇凡並沒有和她在一起後的欣喜若狂,直到他在星光下吻了她,然後從雙杠上摔了下去……
就是這種感覺吧?酒不自醉人自醉,為她歡喜為她憂。
“那一年啊……”聶卓揚拉長了聲音,疲懶地笑了笑,抬手正了正頭上的帽子,站起身來,“我下麵還有個航段,該走了。”
他清楚地看到了她眼中的失望,強忍住想把她摟到懷裏的衝動,轉過身,腰脊挺直,大步向門口走去。
“阿卓——”唐瀟瀟又喚了一聲,“你還記不記得你當年的理想?”
聶卓揚腳步一頓。
理想?他當然記得,一直記得!他說將來要做一名飛行員,二十五歲前成為最年輕的機長,三十歲前成為最年輕的教員,四十歲時,成為最年輕的總飛行師,然後在四十五歲退休,帶上心愛的人去環遊世界……
他知道她其實想問的不是這個,但當他得知捷航神秘的大股東是誰時,他就把那些話生生咽了回去。他現在還沒有能力給她一份純粹的感情,不摻雜任何的欺瞞與利用。此時開口,明明是真情,也怕將來被誤會成是假意。
她就在他身後,那樣目光楚楚望地看著他,他卻不能回頭。因為他的身上承載了太多太多,不僅僅隻是他自己的人生。
“那時年少輕狂——”聶卓揚抬手握住門把手,微微一歎,“那些不知天高地厚地厚的話,就別太認真了。”
那淺淡的聲音,無所謂的語氣,仿佛一把利刃,穿透耳膜,插在唐瀟瀟的心頭。
別太認真?那是因為他有遊戲人生的資本!所以他左擁右抱卻聲稱沒有女朋友,所以他時隔多年又來招惹她,陪她喝酒,唱歌給她聽,還,借醉吻了她!
而她更是好了傷疤忘了痛,撞過南牆也不知回頭。
早早退休,和心愛的人一起去環遊世界?那隻是她一個人的夢想,而不是他的。原來,他們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候機室的門開了又關,帶進一陣寒風。唐瀟瀟看著聶卓揚頭也不回匆匆離去的背影,忍了許久的淚水終於默默滑落下來。
這就是飛鳥與魚的距離吧,一個永遠在天空翱翔,一個永遠深潛海底。
唐瀟瀟擦幹眼淚,抬頭向窗外望去。
外麵已經墨黑一片,隻有跑道燈整齊地排成兩列,靜靜地等待著遊子歸家,抑或,再一次的離別。
傍晚的天色陰沉沉的,唐瀟瀟站在塔台前麵,一邊等著回去的機場大巴,一邊口中念念有詞。
“Thunderstorm ahead, climbing to 10000m to avoid the storm(前方有雷雨,上升到一萬米避開雷雨)…… You are not approved to avoid the thunderstorm to the right, reason fire area(不同意向右方繞飛雷雨因有炮擊區)……”
林宇凡已經去了美國治腿傷,而聶卓揚最近十分忙碌,隻偶爾在波道中能聽見他的聲音。
唐瀟瀟仰起頭,閉了閉眼,原來,即使看不見,心中仍會痛。
既然是不可能有結果的感情,就果斷免疫吧。她已決定排出一切雜念,全力以赴備戰管製員大賽,第一個目標就是闖過初賽!
雖說壓力就是動力,可這幾天,她的心情就像這烏雲壓頂的天氣一般輕鬆不起來。像她這種才兩年的新丁,在這次參加局裏初賽的算是獨一個。
“黑馬?不要變成落湯雞才好。”唐瀟瀟再次看了看天。
英語向來是她的弱項,尤其是口語和聽力。遇上母語是英語的機組還好,最怕那些有口音的飛行員。唐瀟瀟見習時遇到個阿拉伯的飛行員,那英語說的簡直把舌頭都擰成了麻花,她是一個詞也聽不懂。聽說這次大賽,英語環節有專人模擬各國口音的英語,每次她一想到這個就頭疼欲裂。
仿佛應景似的,一道閃電撕開了天幕,隨即雷聲轟動,暴雨傾盆而下。唐瀟瀟沒帶傘,今天出來晚了,也沒有同行的同事,可恨這候車點竟然連個遮雨棚也沒有,隻得把背包舉到頭頂,有點猶豫是向前衝進候機樓,還是退回塔台去。
正在這時,雨幕中一輛路過的車停了下來,車窗半開,裏麵的人揚聲叫道:“唐瀟瀟!”
唐瀟瀟跑上一步,看清裏麵的人,不由一愣:“陳主任?”
“還愣著幹什麼?快點上來!”陳淩眉頭微皺。
唐瀟瀟不好再拒絕,拉開車門坐了進去,手腳都不知放哪好。
陳淩也發現了她的局促,打開了音響:“坐我的車很悶吧?我車上就隻有這些老歌,還有就是些鋼琴曲了。”
其實他不過四十多歲,屬於局裏年輕有為的少壯派,這兩年風頭正盛,尤其是最近高層變動,聽說他是最年輕的副局長候選人之一。
“鋼琴曲很好,開車聽快歌容易超速。”唐瀟瀟笑了笑,和陳淩從車載音樂聊到開車安全,再聊到工作安全,不知不覺放鬆下來。
自上次飛機油量不足的事件之後,陳淩對她似乎多了些留意。而她自己,也有意無意地留心起陳淩的事情,知道他因為夫人身體不好需要療養,所以一直是住在郊區的。
快下高速的時候,陳淩邀請唐瀟瀟幫他挑選給女兒的生日禮物。唐瀟瀟一直覺著自己欠了陳淩一個大人情,能有機會幫個忙再好不過,便痛快答應了。
有了唐瀟瀟的指點,陳淩效率很高地完成了采購。回去時陳淩感歎道:“我這個父親其實挺不合格的,平時工作忙,也顧不上女兒,都是我父母在帶著,一年就那麼一次生日,偏巧這次我又有個會要去北京開,所以隻能多買點東西當補償了。”
唐瀟瀟想起母親每次回來也是帶一大堆有用沒用的禮物給她,天下父母心,看來都是一樣的。
說話間陳淩已經把車子開出了停車場:“小唐,今天應該是我謝謝你。都這麼晚了,請你吃個便飯吧。”
“不用不用!”唐瀟瀟坐直了身體,連忙搖手,“我和朋友約了晚上有事呢。”
“哦,男朋友?”陳淩扭頭看了她一眼,平直的嘴角略略揚起,眼中有淡淡的笑意。
“不,是女朋友。”這話說得可真別扭,唐瀟瀟垂下眼簾,下意識地絞著手指。
“哦。”陳淩點點頭,把車開上了濱海大道,也沒再多說,一路開到民航小區,依著唐瀟瀟的話,把她在彩虹餐廳門口放下。
“陳主任再見。”唐瀟瀟揮揮手。
陳淩按下車窗:“要相信自己,你能行!”
唐瀟瀟一愣,才反應過來他應該說的是管製員大賽的事。再抬眼,車子已經轉了個彎開走了。
已經七點多了,雨也早就停了,餐廳裏稀稀落落坐了幾個人。唐瀟瀟破天荒沒吃麵,叫了份揚州炒飯,拿著筷子出神。
想起那一貫深邃的目光中透出的暖意和鼓勵,唐瀟瀟不由心頭一熱。其實她從來都不算聰明,她隻是一直很努力。但即便是疼愛她的父親和母親,即便是多年的死黨閨蜜楊不悔,也隻會在她失敗時安慰她。
讓她去完成一件幾乎不可能的任務,鼓勵她相信自己的人,陳淩是第二個。第一個麼……唐瀟瀟咬著筷子頭陷入回憶。
那一年,也是一場大雨,她被淋得落湯雞一樣。
“笨蛋,就隻會哭!”少年把幹毛巾扔到她的頭上,語氣不屑,“有什麼大不了的,來考我們一中吧!相信自己,你能考上。等進了一中,我罩著你!”
少年揚著下巴,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挑著好看的眉毛,映著頭頂的燈光,眼睛越發黑亮黑亮的……
想到這裏,唐瀟瀟不由彎起唇角。還說進了一中就罩著她,欺負她才是真吧?不過,她畢竟考進了一中,那一年整個民航中學初中部畢業班兩百多人,就隻有五個人考上了一中呢。
“喂,想什麼呢,飯也不吃?”一道纖長的人影帶著淡淡的香氣靠了過來。
唐瀟瀟乍聽這熟悉的聲音,扭過頭,不由驚喜地跳起來:“不悔姑娘,你可回來啦!”
楊不悔撇撇嘴,嫌厭地推開她:“坐好坐好!一點淑女樣子也沒有。”
“我本來就不是淑女嘛。”唐瀟瀟嘻嘻一笑,拽了楊不悔一起坐下,“你去南京培訓那麼久,想死我了!”
“還好意思說,是你把情報泄露給灰太狼,讓他一路追過去的吧?”楊不悔戳戳她的鼻尖。
唐瀟瀟笑著躲避:“哪兒啊,他也是廠家開班培訓設備,去學習的,順便請你吃個飯什麼的。”
楊不悔點頭:“是啊是啊,他專程去南京請我吃龍蝦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