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的一個野店,裏麵有三、四張桌子,一個大酒缸擺在店門口,旗杆卻高挑著一個大字:“茶。”真是文不對題,但是對於行人來說,可以飽肚解渴就行,管它對不對題。
這是離前麵集鎮比較近的一個歇腳點,供行人喝喝茶,攤幾張大餅打個尖。
此時店內沒有別人,隻有沈玉妙帶著如音、烏珍,膝旁站著毅將軍,剛才又出去跑了一圈找不到鳥就打樹葉,直到母親讓如音出來嗔怪:“路上風大,隻是跑得一身汗出來,晚上再好好洗個澡才是。”
總是玩到睡著,才讓朱祿背回來。今天朱祿隨著朱宣先行一步,妙姐兒看著毅將軍進來,掏出絲帕給兒子擦汗,一邊對他說話:“今天先洗澡再睡覺去,要是那店裏暖和,再幫你洗洗頭發。”
毅將軍隻要不是先睡著了,對於洗澡洗頭倒不介意,先對母親道:“倒碗茶給我喝,我晚上洗幹淨了,陪著母親睡。”今天晚上隻有自己陪著母親睡,毅將軍很是得意。
喝完了茶對母親突然說上一句:“我想哥哥了。”打鳥烤兔子一個人玩實在是無趣。妙姐兒含笑撫著兒子的頭,道:“哥哥在京裏也一定在想你呢。”
正在同兒子說話,一直在外麵往路上看的烏珍走進來道:“朱壽來了。”再過一會兒,一行人過來,三匹馬和一輛馬車。
趕馬車的是朱壽,另外三匹馬上除了自己的白馬是空鞍子,分別騎著榮俊和方裕生這兩個頑皮書生。
朱壽遠遠看到烏珍進店裏,王妃隨即就出來倚門相望,對榮俊和方裕生笑道:“我家夫人出來,兩位先生請鄭重才是。”說得一心對這房中嬌寵懷有好奇心的兩個書生立即就肅穆正色在馬上端坐。
車猶未到店門口,妙姐兒已經看到朱壽腫了半邊臉,心裏生出氣憤來。她蒙著麵紗,在北風裏緊裹著紅色披風,看著朱壽還帶著笑,跳下馬車來走到麵前給自己行禮:“奴才回來了。”
“你起來。”沈玉妙壓抑住自己的氣惱,放平淡聲音問上一句:“誰,打了你?”真是豈有此理!
朱壽也聽出來王妃話中的氣惱,心中不無感動,躬身道:“昨夜亂哄哄的,不知道哪一個不長眼睛的兵給了奴才一巴掌。這帳隻是要和那個劉秀才算。”
沈玉妙不動聲色道:“我知道了,晚上前麵歇了腳,給你找個醫生來看。”又喊聲如音:“給朱壽倒茶來。”
店老板隻是坐在櫃台後麵笑,這一行人不富即貴,一個女眷帶上一個丫頭一個黑臉小子,外帶一個小少爺往店裏一坐,衝茶倒水洗茶碗樣樣自己來。
看了最好的茶葉還覺得不好,隻能說一聲將就,老板想著賞錢不會少,反正不用侍候不是更好。
如音給朱壽倒茶過來,朱壽先不坐,對著王妃介紹那兩個書生:“兩位先生昨夜跟著一起受累,今天看我一個人趕這麼多匹馬怕不能,他們先打發書僮上路,他們幫我趕著馬來了。”
榮俊和方裕生覺得那麵紗下仿佛一雙明珠生輝在自己兩個人麵龐上打了一個轉,然後是一聲嬌音道謝:“多謝了。”
“不敢當,我們和朱大哥有酒也同喝,有難同當,當然是要陪到底。”榮俊和方裕生昨夜思慮再三,先是衝著好玩。真是行萬裏路如讀萬裏書。
隻怕就是考中功名,也不容易看到朱壽昨天咆哮公堂那樣的場景。今天上午,縣官又親自來陪罪,把昨天搜的銀子、腰牌全部歸還。讓兩個書生再大大開了第二次眼,賭桌上搜到的東西還有歸還的。
衝著好玩也好,衝著結交當官的也好,榮俊和方裕生算一算時間足夠,打發書僮先行上路,決定一陪到底,隻要能在趕考前趕到考場就行了。
沈玉妙微微含笑,這兩個昨夜大念“美人卷珠簾”的書生,用一句話說“眸子炯炯,不是好人。”隻是對著自己看。
美人蒙紗更是誘人,這樣的目光實在太多,以前從沒注意,自從淮王,給表哥添堵的淮王出現後,南平王妃覺得自己為了夫妻和睦還是注意一下的好。
“多謝先生們送到這裏,朱壽,取一百兩銀子來謝他們,不要耽誤先生們趕路才是。”沈玉妙決定把這兩個書生甩開。
這兩貼膏藥昨夜有一個錢輸得差不多了,還是今天早上朱壽拿到縣官還的銀子,把他們的銀子也還了,再多給就裝硬氣不要,一心隻要結交。
現在店裏看一看朱宣不在,先不接朱壽的銀子,眼前美人在前,英雄護美人的膽氣當然油然而生,榮俊道:“朱大哥象是不在?”
妙姐兒款款道:“先行一步,我們隻是女眷和毅將軍在後麵。先生們趕考要緊。”美人頻頻催促,方裕生也裝作聽不到,對這紅衣身影道:“相識雖然不久,舉手之勞更應該盡心才是。不知道夫人往哪裏去,我們兄弟相送一程,以後見了朱大哥,也好有個交待。”
再看看朱壽手裏還捧著的銀子,更是腰杆再硬上三分:“隻有朋友義氣,哪裏能收銀子。”一定是不要,而且是不走。
沈玉妙好笑的看著這兩個裝氣概的書生,銀子不要,還要送我。偏偏我走的路和他們是一樣的。表哥先行一步去省城,我也是隨後要追去。
隻怕朱壽身後另有跟隨的人,所以妙姐兒和朱宣商議後,決定分開走。女眷們他們必竟是難以下手,再說前後暗中都有跟的人。
朱壽卻有幾分躊躇,手捧著銀子對王妃躬身道:“還是請兩位先生隨我們同行才是。”兩個書生立即就高興了,還是這位五品的奴才小兄弟夠意思。
看眼前一位夫人,一個丫頭,一個黑臉的小子看起來整天板著臉,還有一個小孩子,朱壽臉上又帶了傷。兩個書生更覺得自己應該送。
沈玉妙看看朱壽象是有話要說的樣子,而且自己也有話要問朱壽,先把讓書生們走的事情放下來,對如音道:“給先生們倒茶,再要點兒吃的來。我和朱壽出去走走。”
如音答應一聲倒茶,吩咐店老板重新攤白麵餅,多炒幾個雞蛋送來,這路邊小店也隻有這個。烏珍聽說要出去,也學著如音伸出手去,妙姐兒手搭在烏珍手上,和朱壽一起走出去。
榮俊和方裕生兩個人又對看一眼,這通身的氣派怎麼看也象是哪位大家,雖然手扶著小子的手出去,可是那蓮步姍姍,異於常人。
想想自己一開始把朱宣當成銅臭之人,實在是眼神兒不好。一進來早就看過這位夫人裙邊,竟然沒有什麼破損,如果昨夜倉皇出逃,這樣的絲綢裙子,一定會勾破才是。
這一動步,再看她偶然露出的裙下一雙繡花鞋,上麵隱然有珠光閃閃,更不象是出逃的樣子。兩個書生覺得這一次大開眼界。
昨夜那樣的驚險。這位嬌弱身影,象是迎風就倒的夫人還是一派雍容華貴,在這小店裏也是氣派十足,想來他們昨夜真的是有事情出去。
妙姐兒在一棵樹下站定,正在問朱壽話:“昨夜是怎麼一回事,你說來給我聽一聽。”朱壽就把事情說上一遍,當然嚇到人的地方他就簡單帶過,自己有公堂上大顯威風要仔細地說。
沈玉妙聽完了也明白幾分,難怪昨夜表哥要帶著我們走,那麼多的人,人多聲音大,有一個人喊一聲:“拒捕。”隻怕立即亂刀砍過來。
“你吃苦了。”妙姐兒安慰朱壽一聲,第一次對朱壽很是待見。以前不待見也不過是為丫頭們總是來哭訴,然後再聯想到朱宣出門,這奴才是送信的人,所以有幾分遷怒罷了。
機靈的朱壽趕快抓住時機對王妃大為表現:“這是奴才該當的,隻是一心想著王爺王妃昨夜一定露宿,心裏時時不安。”
沈玉妙也很是感動,對朱壽印象從此大好,但是先問正經事:“那三個秀才是什麼人,可曾讓人去查了?”
“今天咱們的人來保奴才,隻查到一個人,那個劉秀才是晉王門下一個家臣,隻是一個六品小官,另外那兩個人活脫脫就是賭棍,哪裏象個秀才。有一個人昨夜一身師爺的衣服出現,還有一個莫秀才卻是不知所蹤。已經讓去查了,三、兩天內就有回音。”朱壽回答道。
沈玉妙微微頷首,也在狐疑晉王到底想作什麼,她接著往官道上看一看道:“有人跟著你嗎?”朱壽道:“有兩個人從客店裏就跟著奴才,一會兒在前一會兒在後麵,剛才剛跑到前麵去。想來他們路熟,這一條路一定是直路沒有路口,他們在前麵等著呢。”
一時問完,沈玉妙就站在路邊想上一想,那兩個書生可怎麼打發走,朱壽這個時候又躬著身子為兩個書生說了幾句好話:“昨夜裏從公堂上回來,一直陪著奴才呢。雖然不用他們幫忙趕馬,可是也是一片誠意,又和咱們同路。請王妃示下,帶著他們一同走,送他們安然到省城。”
一席話提醒了妙姐兒,這兩個書生是在晉王封地之上,與自己一行同行幾天有來有往,昨夜又牽連進去,倒是朱壽說的是,要安然送他們到省城進科場才是,不然真是為幾句口舌障就連累到功名了。
覺得自己考慮不夠周到的妙姐兒趕快對朱壽應一聲道:“你說的很是,到是帶著他們的好。表哥素來說你中用,以後我有想不到的地方,你還要多提點才是。”妙姐兒難得地抓住機會和這個奴才客氣一句。
朱壽當然是恭敬的躬下身子答應:“奴才隻有盡心的,當不起王爺這樣的誇獎。”這一對主仆兩個到這個時候,彼此心裏才有幾分互相安心。
帶著兩個書生一起上路,烏珍趕了馬車,王妃、毅將軍、如音坐在馬車裏。兩個書生騎上朱壽和朱祿的馬,看著朱壽去騎那白馬,一起誇獎朱壽:“這馬走近一點兒就要踢人,不想讓你騎。”
朱壽小聲兒衝著車裏努嘴:“這是我們夫人的馬,我們爺專門給她弄來的,不認外人。”這匹馬可是戰場上弄來的,一文錢也沒有花弄上一匹好馬。
榮俊也小聲道:“你們家的馬都不錯,那趕車的馬難怪昨天人家說好,隻是你們用來套車,真是可惜了。”
看著朱壽隻是一笑,臉今天腫得厲害,又不能大笑,隻是一笑看著有些怪也還能看出來是笑容。
行到前麵路口上,果然是看到有兩個人各牽著一匹馬在那裏站著,從馬車裏往外看的沈玉妙看著他們跟上來,果然是一會兒在前一會兒在後,象是不經意在趕路的人,不由得輕輕一笑。
隻有兩個書生混然不覺,覺得這日子真不錯,跨下有馬不用走路,路上雖然有風,多穿一件也就行了。中午有太陽的時候,朱壽是臉疼不能多說話,兩個書生指著兩邊風景談天說地很是快活。
偶爾往馬車裏看一眼,卻是沒有半點兒聲音。烏珍也是慢慢的趕車,可以說是慢吞吞,兩個跟的人實在是不耐煩。又知道前麵隻是一個集鎮,不睡在那裏就隻能歇在路邊吹北風,跟了一路子,喝了一路的風,看看前麵再無岔路口,徑直拍馬去暖和地方去坐一會兒去。
是夜,歇在這集鎮上的客店裏,還是人不少,熙熙攘攘的書生睡得柴房也有。天冷沒房睡的人就在吃飯的地方,給上老板幾個錢,趴在桌子上趴一會兒。有錢住不到房的人要上一壺酒,三、四個人談上半夜再眯一會兒第二天再趕路。
夜深時,客店裏還是熱鬧的,這個時候後麵傳來幾聲尖叫:”有賊呀,快來人呀。”睡不著的人,快睡著的人,首先是趕熱鬧,再說行路人遇到賊最是可氣的事情。
循著聲音大家夥兒一起往後麵跑,隻有兩三間房裏都是燈火通明,有一間房裏傳來哎喲聲:“你們打錯人了,我們不是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