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前的一個早晨,天蒙蒙亮,十五歲的福慧郡主坐在鏡前梳妝,丫頭畫桐手捧著一盤子新摘下的花兒進來,站在福慧身後,然後笑盈盈:“郡主戴上花兒,花兒也覺得失色。”
“小油嘴兒,先放在那裏,一會隨我去送給母親。”福慧郡主在鏡中抿嘴笑一笑,對著畫桐手上的鮮花盤子看看,園子裏各色的花卉都摘了不少。
鏡子裏還顯示出福慧郡主的繡房,半間是綺羅繡幔,高幾上或是花插或是玉瓶;從繡幔看過去的半邊房間,又是一種氣象。
這房間是三間打開,隻以繡幔為遮擋,另外半邊是擺放著一排排書的金絲楠木書架,牆上掛著一柄嶄新的長槍,這是南平王的家傳,福慧郡主房中也有一柄。
“等我去了,又是父親先在那裏,”福慧郡主是一身的武裝,袖口也是方便舞刀弄槍的束袖口。往外麵走的時候,還在笑盈盈:“怎麼三嫂怎兒晚了?”
三嫂康寧是福慧郡主的一個好玩伴,她不陪著習武,卻是陪著早上起來玩。往外麵走的福慧郡主讓人去問問:“今兒她晚了。”
出院門的時候,遇到走來的三個人,一個是小於福慧郡主幾歲的晴姐兒,是康寧郡主的長女,她對著小姑姑行過禮,笑眯眯告知母親在作什麼:“早上僖哥兒鬧,母親不得出來,我一個人陪著小姑姑去。”
福慧郡主掩口笑一下,三嫂膝下三個孩子,前麵晴姐兒和為哥兒都是母親幫著帶大,僖哥兒沒有出生,父親就說過以後自己帶。
大哥膝下是四個孩子,二哥膝下是三個孩子,父親開始覺得嘈嘈,早就說過這話:“以後自己管吧,過來看看祖父母就行。”
掩口而行的福慧郡主再想想四哥四嫂,一直沒有動靜,四哥從不著急,就是父親問他,四哥也有話回:“家裏這麼多孩子呢,胖妞兒不生,我們就過繼一個。”然後依然是不擔心。
“小姑姑,”晴姐兒在身邊喊了一聲,欲語又止。福慧關切地問一聲:“你怎麼了?”晴姐兒紅著臉好一會兒,又走上幾步才悄聲道:“我有話對小姑姑說。”
身邊的丫頭們看到她們這樣親密地靠在一起說話,就自覺地往後麵退了幾步,晴姐兒才低聲地說出來:“早上我給父母親請安,偷聽到他們說話,母親說,”晴姐兒原本聲音就低,這一會兒聲音就更低了,幾乎細若蚊喃地說出來一句:“母親要我留在家裏,父親要給我訂親事。”
清晨隻有幾聲鳥鳴,幾絲白霧在花林間,算是幽靜之極,福慧郡主這才勉強地聽到這一句,這就再笑一笑,低聲問道:“你要我做什麼,你是要留在家裏,還是要出嫁?”
晴姐兒隻是麵紅耳赤,白玉一樣的麵頰上紅暈反而蓋過胭脂,低聲問道:“我隻是想問問,在家裏好嗎?”
原來是問這個,福慧郡主雖然詫異卻沒有表露出來,她要先弄明白晴姐兒的意思才行:“你是拿不定主意才來問我?”
為著說話,兩個人腳步都放慢了,晴姐兒是猶豫著:“母親背後對我說,留在她身邊,象小姑姑一樣留在祖父母身邊,可是父親卻說我年紀大了,要我訂親事呢。”
在家好也,出嫁也好,晴姐兒都不覺得父母親是不疼自己,可是。。。。。。晴姐兒對著小姑姑低聲道:“不是隻能選一個,選錯了又不能回頭,小姑姑教我,是怎麼才好?”
福慧郡主覺得自己一個早上,就沒少用袖子來掩口。家裏就這麼幾個女眷,大嫂是****忙,二嫂常在京中,兩年往返一次,今年是剛回來過節,四嫂多在軍中。平時所伴,就是母親,三嫂和晴姐兒,可以說是無話不談。
而晴姐兒對著小姑姑藏在袖子後麵的麵龐,從她露出來的一對眼眸就可以看出來笑意,袖子後麵的唇角一定是往上在彎。晴姐兒拉著那掩麵的袖子不依地道:“幫我拿個主意,我看著小姑姑在家裏,祖父母多疼愛您,一天都離不了,再看看父母親平時吵鬧,多是母親和父親在嘈嘈,也覺得好。。。。。。。我怎麼辦才好?”
袖子再拿下來的時候,一邊兒還扯在晴姐兒手裏,福慧郡主已經是一臉的正色,隻有眼睛裏那笑意泄露她其實還想掩口笑一回。
想想父親最愛說的一句:“女生外相,我們福慧從不這樣,隻在家裏陪著父母親。”福慧郡主忍住笑,這話聽到耳熟能詳,是父親從小對福慧郡主的教導之一。
不過父母親也另有打算。福慧郡主想好了主意對晴姐兒道:“你就出嫁,也不受欺負,留在家裏,都是自己家裏人,當然也好。”
晴姐兒輕輕跺了跺腳道:“您這是什麼主意,跟沒有說一樣。”福慧郡主笑容滿麵,用哄小孩子的口吻道:“這主意呀,是你父母親來拿,你想的可沒有用。”
“可是,父親和母親不是拿不定主意。”晴姐兒眨眨眼睛,鑽了一個空子。福慧郡主拉著侄女兒在白霧中往前走,麵上笑盈盈,心裏也是笑盈盈。
父親和母親給福慧在外麵置了房子,在京裏也有房子,父親說:“父母親百年之後,你還是出去住吧,沒有父母親在,你就不必在家裏。”
哥哥嫂嫂好不好,至少到目前沒有不好過,福慧郡主微微笑,看一看身邊顰眉還有想心事的晴姐兒,小小的年紀,就為這個發愁,這是傳自於三嫂的頑劣才是,玩心太重。這親事的事情可不好玩。
一對姑侄行過演武場,前麵就離父母親住的院子不遠。演武場上這個鍾點兒已經有了幾位小將軍在,遠遠看到福慧郡主行來,都是躬身施禮。福慧郡主想起來母親的話,母親說,找一個對你好的人,可是這人以後還好不好?
父親說,找個不錯的人,你喜歡的人。父母親不同的話,代表著他們不同的心思。正眼兒也沒有看那幾位小將軍的福慧郡主,其實都明白早來的幾位是誰,到吃過早飯從容再來的幾位是誰,還有隔上幾天才來一回的人又是誰,他們是堅持來了這些年。
晴姐兒聽著小姑姑輕歎一口氣,對著自己說了一句:“隻要自己喜歡,父母親喜歡就好。”姐姐出嫁在京裏,依然是四時不斷地往來寄送東西問候家人,福慧留在父母親身邊,是時時的陪伴。
沒有聽明白的晴姐兒陪著小姑姑進了院門,有幾分羨慕地道:“明年我就可以自己有一個院子了吧,小姑姑陪著祖父母住上幾天,再在自己院子裏住上幾天,我晚上和你做伴去。”
“晚上我就搬回來,一個人住著無趣。”福慧郡主對晴姐兒道:“我自己挑的那地方,離著有些遠,以為聽鬆濤有趣,聽的我要落淚,不好,還是在這裏好。”
院子裏傳來拳風聲,然後是賢哥兒和防哥兒等幾個哥兒嬉皮笑臉的聲音:“小姑姑又晚了。”又晚在我們後麵了。福慧郡主不慌不忙:“我住遠了,今兒晚上我還回來住,明兒看誰早。”這才走過來對著廊下坐著的父親行禮:“父親早,父親昨兒晚上睡的好嗎?”
廊下坐著的朱宣在看孫子們練武,六十多歲的他看上去還似五十多歲時一樣,****早起從不間斷。朱宣一看到漸長成人的福慧就要滿麵笑容:“我早了,你倒是沒晚,自己住一晚上,這就不習慣了。”
“可不是,”福慧郡主在父親身邊坐下來,拉著他衣袖扯一扯嘟起嘴:“今兒晚上回來住,晚上加上母親,我們三個人抹牌吧,父親的彩頭兒先備好在。”
朱宣聽得就要樂:“你們兩個人是沒有輸夠,先把你輸的東西備好等我來拿。”這才拍拍女兒的手:“去看你母親吧,你那一盤子花不會是給我的吧。”
“怎麼不是,”福慧伶俐地回答一句,站起來親身從花盤子裏取出一朵大的,給父親簪在衣上,再端詳端詳,笑逐顏開地道:“真好看,”這才往房裏去見母親。
房中坐著的妙姐兒隔著竹簾對房外父女看的一清二楚,看到福慧進來,故意抱怨道:“我又落在後麵,難怪你父親要早起,坐那個房門前,先攔下來一個才是。”
福慧紮一朵花兒,先給父親還是先給母親。這個問題從小福慧郡主就聽到不少次。父母親時常坐在一起拿著福慧開開心。小的時候福慧郡主挺為難,先給誰呢,再大大就會回答:“父親一半母親一半,你們從不分離,湊在一起還是一朵花兒。”
現在人更大了,福慧郡主從盤子裏選出花來給母親簪在頭上,然後伏在她肩頭笑:“先給父親,母親也高興,我給母親,父親看著也說好。”
“你這個孩子,學會了一個甜嘴兒。”妙姐兒看著女兒的笑臉,再看一看長孫女晴姐兒,這才想起來,福慧今年要訂親事,晴姐兒也要訂親事才是。
先把福慧打發走:“陪你父親去練武吧。”這裏妙姐兒才讓晴姐兒坐在身邊,有一句沒有一句地和她說話。安樂侯請母親為晴姐兒擇配,康寧卻背地裏求著公公婆婆,也要讓晴姐兒如福慧郡主一樣留在家裏。
“晴姐兒和祖母最好是不是?”這是妙姐兒哄孩子話時候的伎倆,對著自己的孩子們每個人都用過一次:“有話不能對父親說的時候,就來對母親說。”當然對著母親說過,最後酌情經過修改措詞還是要往父親那裏去。
此時又用一次的妙姐兒想聽聽晴姐兒是什麼心思,祖母祖母,就是和孫子們玩樂的,為他們犯過錯時遮攔一下,說個不大不小的情兒,聽聽孫子們的童稚幼語以為樂趣。
晴姐兒忽閃著大眼睛,和小姑姑都說了,也正想對著祖母說一說:“我自己也不知道,是聽母親的,還是聽父親的。”家裏的女孩子少,個個都是寶貝,前麵有例子,後麵的就慣的也是自己想事情。
“你要是從父母,就由他們來拿主意,”妙姐兒對長孫女兒道:“你要自己拿主意,你得先有個主意才行。”
晴姐兒垂下眼斂:“我不是小呢,我不知道,不然小姑姑是怎麼做,我也跟著她一樣就是。”妙姐兒失笑,家裏孩子個個疼,可是跟福慧一樣的孩子,還會再有嗎?
丫頭們進來:“老王爺和郡主在書房時吃飯呢,老王爺說,姑奶奶應該是今兒到,請老王妃用過早飯備些姑奶奶愛吃的點心才是。”
端慧郡主今年是難得的可以回來過端午節,朱宣疼愛幼女,也心念長女。妙姐兒聽過這交待就道:“昨兒我就知道了。”等丫頭們出去,再對著晴姐兒說一句:“看看祖父,他忘了事情還是我忘了事情。”
晴姐兒再眨眨眼睛,對祖母道:“我陪祖母吃飯,再告訴祖母一句話,我就要象祖父和祖母這樣過日子就成。”
妙姐兒讓人傳早飯來,看著才隻有十歲的晴姐兒,心裏埋怨三兒子和康寧,這麼小的孩子,這是跟誰學的,就開始想這件事情,不過也難怪她想著,大約也聽到風聲,要給她訂親事。這年紀訂親,不算是訂的早。
書房裏一對父女相對吃飯,也在說親事。朱宣接過女兒為自己盛的一碗細粥,舉起筷子來就要開口說話:“你姐姐從京裏來,一準兒是回來說父母親不好,你的親事今年是不能再拖了,福慧,家裏來的這幾個人都是不錯,你到底挑中哪一個?”
端慧郡主來以前就頻頻有信而來,認為父母親拖延妹妹的親事,明年就十六歲,留在身邊也要成親才是。朱宣先告訴福慧:“你姐姐來了,你自己攬著,可別往我身上推,也別往你母親身上推,是你自己在這裏看來看去沒看好。”
“我又沒有挑花眼,”福慧郡主單獨和父親在一起,就是振振有詞:“隻是他們的優點怎麼一個人一個樣兒呢。”朱宣就要笑:“那當然是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