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6章 三個裏程碑式的人物(2)(1 / 3)

“……頭年夏天,我到金華百貨公司進貨,求人敬佛,好不容易進了2000把紙扇,當我擔著擔子往回趕火車時,因為天熱擔重,又空了兩頓沒進一口水和一粒糧,我沿鐵路走著走著,突然心頭發悶,兩眼直冒金星,連人帶擔子倒在了鐵路邊……我怎麼也起不來,心想這回慘了,別說賺錢,就是性命都撿不回了。就在這時一位好心的道口工瞧見了,是他把我扶進小屋,又是端水又是幫著揉腰,才算使我緩過勁來。說起到外地進貨的苦處,真能講幾天幾夜。那時各地的政策還沒開放,我們這些個體戶上國營單位進貨,人家就像見瘟神似的害怕,生怕多收你一分錢也會沾上‘資本主義病菌’。可畢竟有不少企業的積壓產品太多,又見我們都是現錢交易,所以我們的貨源還能解決。但回程的路常常比上門求貨更難,鐵路線上的‘打擊投機倒把’比抓小偷還嚴。為了躲避一道又一道的檢查,我們都不敢走火車站的檢票口,全得等火車出站或到站放慢車那段時間裏扒窗上下車。你想都是幾十歲的婦道人家,又帶著筐子拖著貨,那扒車的光景誰見了都說我是要錢不要命啊!可他們哪裏知道,為了一家人的生活,為了孩子能上學吃飽飯,我這麼做是既要錢來又不敢舍命啊!有一次帶著貨跳車稍稍慢了一個眼神,結果差點摔斷我的雙腿。那時我們這些上街出門擺攤做生意的人,都被看做‘投機倒把分子’,你一不留神就可能被‘市管委’那些戴紅袖標的人抓進去,罰沒錢物,上學習班。我印象中最可怕的情形要算外出進貨回義烏的事了。那時哪像現在條條大路通義烏,隻有一條鐵路連著外麵,所以我們出去進貨隻能搭乘火車。每次回義烏時,眼看快到站時的那幾分鍾裏,遠遠先把貨從車窗口扔到鐵路旁邊的莊稼地或野草叢裏,然後人再隨著減速的車子一個跟頭跳下去。轉身貓著腰重新撿起貨物拔腿便跑……你問為啥這麼做?怕呀,每趟車到站時總有好幾隊戴紅袖標的人,像憲兵似的在站口左右的幾百米之間巡邏,抓住還了得!說出來你可能會覺得好笑,有一次我跳車下來剛剛把扔下來的貨物重新收拾到擔子裏,剛直起腰就見迎麵有個戴紅袖標的人朝我這邊走來,嚇得扔下擔子撲通臥倒在地。你說戴紅袖標的他檢查就檢查吧,可偏偏這冤家遛遛逛逛不走人,害得我整整趴在野草堆裏好幾個小時,苦啊,現在回想起來就要掉眼淚……”

剛直的馮愛倩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掉淚,她把頭往上一仰,嗓門一下高出兩倍:“你說我們這麼玩命從外麵運回些百姓生活日常用品,到市場上擺攤換那麼幾個辛苦錢,可偏被說成是‘資本主義的尾巴’,硬要砍斷不可。當時我們義烏城關的稠城鎮沒現在這麼多的人口,城市麵積也沒這麼大,但也有幾萬人在這裏生活著呀。我們這擺小攤的人天天就像遊擊隊似的東擺一時辰,西擺一時辰,好不容易後來在縣委、縣政府門前附近的一塊空地上有了可以做買賣的氣候。有關部門的人就一下出動了好多人,把我們這些做生意的和來買貨的顧客趕得四處奔跑,當時百姓們敢怒卻不敢言,因為上麵也一直在喊不準這不準那。可我們是小老百姓一個,要吃飯要生活呀,賣個家家戶戶都離不開的針頭線腦、牙膏筆頭有什麼不可以的嘛!我們一幫在北門街擺攤的小販們紮堆在一起議論,一議論就心裏來火。大夥好不傷心地說,阿拉義烏人看來永遠隻能外出披風戴雪去當‘敲糖幫’,過吃百家飯的苦日子了!我聽後心裏也好難過,尋思著難道自己的人民政府和共產黨就這麼不能體察民情?不行,我一定要弄弄明白,說啥也得讓當官的明明白白地告訴我一聲,到底讓不讓我們百姓有口飯吃?

“決心已定,我就一連幾天守在當時的縣委大門口。因為聽說縣裏剛來了個新縣委書記,我想要找就找最大的官。大夥都知道我要找縣委書記論理,都又盼又怕地跟在我後麵想看個究竟。一天,有人告訴我說那個個頭不高、衣著很樸實的人就是新來的縣委謝書記。我見他剛從理發店裏走出來,便壯著膽迎上去問道:‘你就是謝書記嗎?’他打量了我一下,問我是幹什麼的?我說:‘我是在市場上經商的,做點小買賣養家糊口,可政府為啥趕著我們天天無處落腳,或是拿高得嚇人的收費來逼我們幹不下去呢?’我說完這幾句話,謝書記用不同尋常的眼光打量了我一番,見在我身後又站了一大群圍觀者,便把頭一甩,說你到我辦公室。一聽縣委書記這句話,我身後的那些夥計們真嚇壞了,心想你馮愛倩這下完啦,不是被抓起來,也要狠狠地被批一通。那時‘文革’剛結束沒幾年,大家受階級鬥爭的影響太深了。我當時心裏也緊張,人家是一縣之官,我小小老百姓一個,他一句話說不定夠我坐不完的牢呢!可又一想,事已到此,我即便是坐牢入獄,也要從共產黨的書記嘴裏弄個明白:到底做買賣錯在哪裏?就這樣,我跟著進了謝書記的辦公室。不想這個謝書記一進門嗓門就大了,說你在縣委的大門口吵吵嚷嚷成何體統?我一聽也來火了。看他在桌子上敲一下,我就在桌上拍兩下。興許謝書記還是第一次看到有那麼一個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敢在他麵前為了擺攤與不擺攤的問題如此動肝火,於是竟然慢慢平靜下來,給我讓座倒水,又坦誠相待地問我義烏百姓的生活。我呢,一看這麼大的父母官能靜下心來聽百姓的話,頓時多少年憋在心頭的話像開了閘的水,我說,我們義烏人祖輩窮,窮就窮在人多地少田又薄。可為什麼還能在此生活繁衍至今呢?就是義烏人會經商,你可別小看這‘雞毛換糖’,它作用可大呢,一方麵解決了我們這兒人多地少勞動力充裕的矛盾,另一方麵大夥通過點點滴滴的做些生意彌補了家家戶戶的生活困難,更重要的是我們義烏人最敢闖,肯吃苦。如今其他地方都在搞開放,我們義烏人沒有啥優勢,也學不像人家,但我們這兒的人都會經商,都會‘雞毛換糖’呀!要能把‘雞毛換糖’的精神和經商積極性發揮出來,我就不信義烏人不如別人。我說到這兒,謝書記眼睛也跟著亮了起來,問我,你真認為行嗎?我說怎麼不行?隨後我把自己前陣子做小生意,有時一天賺的錢比過去一個月掙的工資還多的事一說,謝書記頻頻點頭,又不停地在辦公室裏來回走動起來。後來,他站在我麵前,大聲說道:‘好,你先回去,讓我好好想想。’我一聽很高興,剛出門又想起一件重要事,便轉身問謝書記:‘那我們能不能在街上擺攤呀?’他一揮手,說可以,你們先幹幹再說。我又擔心地說道:‘可市場管理人員天天趕我們呀!’謝書記雙手往腰裏一叉,說:‘放心,我會打電話給他們的。’跟縣委書記見麵會有這麼好的結局,是我做夢也沒有想到的。難怪當我走出縣委大門時,那些等候在外準備看熱鬧的經商朋友一下擁了過來,說你怎麼沒被抓起來呀?我笑笑說:‘謝書記還給我倒茶遞煙,怎麼會抓我呢!’可大夥最關心的還是讓不讓擺攤經商的事。我說:‘隻管擺,我有謝書記的話呢!’大夥將信將疑,我呢心裏有底,像以往一樣挑起擔子往馬路邊一放,便吆喝起來,而且這天的嗓門比平時更清脆響亮了許多。夥計們一看我真的毫無顧慮地重新做起生意,便紛紛跟著擺攤設點起來。這不,一連幾天我們紅紅火火擺攤賣貨,順順當當,再沒有人來趕我們了。而且不幾日,縣委以‘整頓市場領導小組’的名義,發布了在義烏改革開放曆史上有名的第一號《通告》。這個《通告》是手抄的,在北門街上貼了有七八張。這對我們這些‘地下工作者’般的經商戶來說,是天大的喜訊。《通告》一貼出,市民們裏三層外三層地圍觀著,那場麵至今讓我難忘。沒幾天,北門街頭的小商小販一下多了幾倍,而且每日見漲,直到後來整個一條街上擺滿了攤位,到這兒來買貨看熱鬧的就更多了,這就是我們義烏中國小商品市場的雛形。現在一說起當年的事,義烏人就半真半假地說我是義烏市場的‘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他們誇我說要不是你馮愛倩敢冒坐牢房的險,跟縣委書記較真,‘第一號《通告》’就不會那麼快出台,小商品市場就可能形不成今天這個樣,咱義烏市的發展更談不上了!‘哎喲,我區區一個小百姓哪敢貪天之功呀!要說義烏有今天,當家做主的謝書記才是最了不起的功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