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司機把我放下來,是一片正在建設中的樓盤。
我愣住了:“師傅,是不是錯了?”
“沒弄錯,就是這條街。”
他揚長而去,我看著建到一半的樓盤。塵沙飛揚,迷了我的眼。原來,連這裏也回不去了。時間真是單向道,隻能向前,永遠也不能回頭。我到附近的店買了些元寶冥幣,顫抖地點燃。
媽,我回來了,我是歡喜,你還認得嗎?
我去找阿公了,可是我和你一樣不孝,總是惹他生氣。
你們在下麵見麵了嗎?媽,阿公很想你,你一定不要再惹他生氣了。
我很好,真的,我幫你報仇了,你說得對,我們真的有大房子了
……媽,我很想你。
把所有元寶都燒完後,我站了起來,腳有些發麻。
不遠處,建築工人好奇地指指點點。宮寶就站在旁邊,哦,原來是他,難怪我在這燒紙錢,都沒人過來說我。他用什麼方法收買他們,錢嗎?錢可真是好用。
我茫然地向前走,卻不知道往哪走。十二年,這座城市已經變得我完全認不出來了。我走過昔日我們賣唱的地方,那些繁華的地方已經變成了老城區,那座為我們遮風擋雨的天橋,也被推倒重建。偶爾路過幾個乞丐,我停下來,仔細看他們的臉,沒有看到任何熟悉的臉孔……
走著走著,我走到那家醫院。我還記得那個好心的醫生,叫鄭有懷。十二年前,他救了宮寶一命,我向他下跪,對他在說,我把尊嚴留下來,等能償還的那一天,會回來拿。
我問工作人員:“鄭有懷鄭醫生還在嗎?”
“鄭醫生已經不在這工作了好幾年了,聽說出國深造了。”
我點頭離開,我報得了仇,卻還不了一個人的恩情。
從醫院走出來,我不知道去哪裏了。宮寶不遠不近地跟著我,他偷偷躲起來,但我知道,他就在附近,跟著我。我站在街頭,夜已經深了,可城市的燈火永遠亮著,歌舞升平。七彩的世界,我卻迷失了。
路在哪裏,我回不到過去,也看不到未來。
我站在街頭,不時有人從我身邊經過,奇怪地看我一眼。陌生人,也就給你好奇的一眼。那些賣唱的記憶洶湧而過,我仿佛看到年少的我和雞丁,啃著窩窩頭,可是臉上的笑容是單純的是充滿希望的。他們從我麵前笑著經過,我伸手去拉,卻被狠狠一推,摔倒在地。
有人停下來,鄙夷道:“神經病,幹嗎?”
我沒理他,我看到,那兩個小小的人兒背著音箱,手拉手越走越遠。
有人衝過來,把我拉起來,是雞丁,依然是這雙明澈的綠眼睛,春水一樣的動人,可充滿悲傷。我伸手遮住他的眼睛,茫然地問:“雞丁,為什麼?”
當初我們一無所有,心裏滿滿的。現在什麼都有了,反而變得更難過。我的心空蕩蕩的,沒有奪回一切的喜悅,我的腦中不斷閃現的畫麵是,眼淚順著樂樂無神空洞的大眼睛落下,她就這樣睜著眼睛,無聲流淚。
我血緣上的父親跪在我麵前,流著淚問我,“我的妻子死了,我的女兒瘋了,我的孩子,現在,你滿意了嗎?”。
我不知道,我抱著宮寶:“雞丁,我們是不是做錯了?樂樂,她是無辜的——”
“歡喜,”宮寶捧著我的臉,洗腦般對我說,“不是你的錯,我們誰也不會料到會這樣的。”
“怎麼辦?雞丁,我們還能在一起嗎?”
“可以的,我們可以的,”宮寶點頭,綠色的眼睛閃現出星星般的光芒,“歡喜,你不喜歡,我們就什麼都不要,我們離開這裏,回溪鎮,一回去就結婚。”
“結婚?”
“對,這樣誰也分不開我們。”
是的,這樣誰也分不開我們,誰也不能說我們錯了。
我點頭,為了證明什麼似的:“我們回去,回去結婚,溪鎮才是我們的家。”
宮寶笑了,眼睛亮晶晶的,一如年少的清澈明亮。我拉著他的手,迫不及待。這時,又有個聲音回響我在耳邊,“我在想,我的男朋友會不會跟我求婚,我滿心期待……”。我用力地搖頭,把那個聲音甩開。我要回去,那個有流蘇樹的海邊小鎮才是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