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肯尼迪機場。
池故淵風塵仆仆地歸來,剛走出登機口便看見前來接機的父親和Adele。池故淵驚訝於父親竟然會抽空來接他,但當他看清父親的表情時,便什麼都明白了,父親是害怕失去他。
池鑫給了池故淵一個擁抱,眼角笑出了皺紋:“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回來。”
池故淵抿嘴一笑:“金融街沒了我可不行。”
車子開進紐約市中心,池故淵望著街上各種膚色的行人,以及拔地而起的高樓大廈,突然有些不適應。這裏的空氣,似乎跟遠人島相比差太遠了,他有些心塞和鬱悶,搖上車窗。
池故淵一回到美國,便立馬去了公司上班。他走的這一個月,公司並沒有因為他而停滯不前,一切都在正常運轉,少了他,父親和Adele同樣可以撐起這片天。他不知怎的,心裏多多少少有些失落,或許是他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
晚上,池故淵的那群“狐朋狗友”為他舉辦了接風宴,他們並不知道池故淵去當了燈塔守護者,隻知道他平白無故地消失了一個月,說什麼都要讓他給個交代。
會所位於大廈的十八樓,室內燈光和裝潢極其奢華浪漫,一麵巨大的落地窗將紐約的夜景盡收眼底,璀璨的時代廣場,兩端伸展開緩緩流動的車河,這裏的繁華冶豔,與從遠人島的燈塔上眺望的海景截然不同。
前者像妖嬈而張揚的宴會女王,華麗的大衣下裹著多少騷動不安的靈魂,後者像衣不完采的少女,獨處於世,靜靜地婆娑起舞。
包廂裏,池故淵坐在落地窗旁的沙發上,他又恢複了一個月前精致的金融精英模樣,他所擁有的一切都沒變,但又好像有什麼東西悄然改變了。
兄弟萬子霄給他叫來了一群模特,個個身高在一米七以上,膚白貌美大長腿,有兩個是金發碧眼的外國人,池故淵看到一個酒紅色頭發、水藍色長裙的倩影時心突然動了一下,站起身來。
他看仔細了,才發現那是張外國人的臉,五官深邃,氣質與小魚截然相反,高開衩的長裙下露出白皙的長腿,走的是性感熟女風,不是小魚。
池故淵皺了皺眉:“叫她們來做什麼?”
眾人見池故淵不悅,麵麵相覷。
萬子霄連忙笑著朝那群女模特擺擺手:“Benson今天想吃素,你們先出去。”Benson是池故淵的英文名。
女模特們暗暗不爽,但也隻能離開。
“故淵,你這是怎麼回事,興致不高啊?”池故淵的另一個好兄弟老瞿笑道,他戴著副圓圓的金絲邊框眼鏡,一副斯文敗類的樣子。
池故淵喝了口紅酒,悠悠說道:“大概是累了。”
“你這一個月到底去哪兒了?”萬子霄送走女模特後,坐回池故淵旁邊的沙發上,蹺著二郎腿。
“我說我去守燈塔了,你們信嗎?”池故淵挑眉一笑。
“燈塔?你是說海邊那種燈塔?”老瞿問。
池故淵微微點頭。
萬子霄大笑起來:“那玩意兒還需要守嗎?別開玩笑了。”
池故淵當初聽到時也是這麼想的,也覺得守燈塔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但他真的做了這樣可笑的事情,而且一做便是一個月,還得了一麵錦旗。
他們的私人時間不談工作,聊的無非是豪車、美女和圈子裏的那些事情,池故淵突然發覺自己對這些已經提不起興趣了,他突然問道:“你們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什麼生物是長生不老的嗎?”
“哈哈,你是說烏龜嗎?”萬子霄和老瞿都不知道池故淵怎麼會問這麼奇怪的問題。
“是燈塔水母。”池故淵說道。
小魚曾從村長那裏為池故淵借來一套潛水設備,帶著他去往那個廣闊而深沉的水世界,在陽光穿透而來,光束聚焦處,小魚伸開雙臂,擁抱他和深藍的大海。
小魚在水中的樣子很美,魚群圍繞著她,她像是一條完美無瑕的美人魚,與海水融為一體,自在地隨波遊動。
小魚說,在海的深處,有一種默默無聞且長生不老的生物,叫燈塔水母,它們像一顆顆跳動的心髒,籠罩在透明的玻璃罩裏,隻要不被其他生物攻擊,便永遠優雅。
小魚還說,等他能夠潛得更深了,便帶他去深海看燈塔水母。
這是他們的約定。
池故淵猛地從那片深海的記憶裏回過神來,萬子霄和老瞿已經轉移了話題,嘻嘻哈哈地討論著要不要去南極撬塊冰來放在酒裏。
池故淵回到公寓已經是深夜十二點了,他住的是酒店式公寓,歐式風格的裝修,現代感很強。他推開門,突然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般覺得自己的公寓那麼大、那麼空。
池故淵洗漱後躺到柔軟的大床上,他側過臉,似乎看到了小魚,跟他麵對麵躺著時她會害羞地把頭埋進被窩裏,耳根子紅得與她暗紅色的頭發融為一體。
池故淵歎了口氣,看了眼擺放在床頭櫃上的海螺和珍珠以及掛在臥室裏的那麵錦旗,拿出手機,在相冊裏找到阿運曾給他發的偷拍小魚的照片,像素很差,照片上的小魚麵容模糊,但依稀可見燦爛的笑容。
他越來越想念小魚,想念她軟糯的脾氣,想念她甜美的臉,想念他們依偎著守燈塔的那些日子,平淡如水,卻觸到他柔軟的心底。
池故淵夜裏睡不著覺,他來到公寓的24小時室內遊泳池裏,遊泳池空無一人,隻有負責守門的保安。保安見到他很是奇怪,池故淵在這裏住了很久,但從未見過他來遊泳池。
池故淵一頭紮進水裏,隻遊了幾步突然從心裏升騰起莫名的恐懼感,他失去重心在水裏撲騰著,溺水的窒息感又一次籠罩了他,還好他抓到了梯子,慢慢站穩。
失去小魚的他,好像連遊泳都不會了。
他又試了幾次,但每次都無法讓自己放鬆下來去感受水的浮力,他不肯放棄,直到保安發現他的不對勁過來拉他。
他拚命地在水裏想要抓住什麼。
他怕忘記遊泳,更怕忘記小魚。
三年後。
池故淵的父親池鑫所創辦的FINA金融公司計劃開通亞太地區的業務,總部設在上海,接下來的日子裏池故淵常常要紐約和上海兩頭跑,去考察市場。
池故淵來上海出差,剛在浦東機場下了飛機,便收到湯婭茹的短信,說想跟他見一麵。
湯婭茹三年前被池故淵介紹到影視公司後,從龍套演員開始做起,但她怕苦嫌累,轉去做了女主播,偶爾客串一些網劇的角色,日子過得不算好也不算壞。
每次湯婭茹說見他,都是有求於他,可池故淵又不得不去見,因為他想知道小魚的消息,他聽聞,他走後的這三年,小魚代替他一直守著燈塔,仍過著無拘無束的生活。
池故淵和湯婭茹約在餐廳見麵,大晚上的,湯婭茹戴著個大墨鏡和寬簷帽以及口罩,將自己捂得嚴嚴實實,這樣刻意地掩蓋自己,反而更加引人注目。
池故淵無奈:“犯得著嗎?”
湯婭茹坐到池故淵麵前,摘下墨鏡,露出一雙做了雙眼皮後從杏核眼變成歐式雙眼皮的眼睛,撇嘴說道:“我可是有名氣的,萬一被我的男粉絲認出來怎麼辦?”
池故淵曾瞥過一眼湯婭茹的直播,濾鏡美顏得厲害,差點兒都認不出來,他懶得跟這個小丫頭爭論,開門見山問道:“說吧,這次找我又有什麼事?”
“小魚要來找我。”
池故淵一頓,怔怔地問道:“你說什麼?”小魚怎麼可能離開遠人島?
“她今天打電話給我,說小海丟了,可能是被人帶來陸地了,她要來找。”湯婭茹不明所以,“她一直哭,話也說不清楚,我都不知道小海是誰。”
“小海丟了?”池故淵當然記得小海,他還曾因為小魚說喜歡它而吃醋過。
小魚是用阿運的手機打來的,池故淵跟湯婭茹要來了阿運的手機號碼,打過去確認這件事情。
小魚三年來每隔一周都會去看看小海,隻要她一吹口哨,小海就會出現,但是最近幾天小海卻不見了,小魚通水性,能夠跟魚兒交流,除此之外她還在岸上發現了一隻擱淺的死鯨,身上布滿血淋淋的傷口,小魚隱隱感覺到小海應該是被捕撈走了。
可是這樣沒有方向,沒有明確目標,找一隻失蹤的海豚猶如大海撈針。
可池故淵知道小海對小魚來說意味著什麼,意味著重生,小海是小魚的“救命恩人”,如果沒有這隻善良的海豚,小魚可能在十幾年前就死於海難了。
所以哪怕是海中撈月,勞而無功,他也要幫小魚找到小海,隻要沒傳來不好的消息,便還有希望。
如果不是為了尋找小海,小魚可能永遠都不會離開遠人島,可見小海對她來說有多麼重要。
池故淵是個商人,他以前從來不會去做徒勞無益的事情,他在商場上的每一筆賭注,哪怕風險很大,但隻要結果誘人他都願意放手一搏。可是現在,找海豚這樣聽起來可笑的事情,聽上去像一個環保人士的白日夢,他卻願意為了小魚盡全力。
池故淵讓阿運保密他要幫小魚尋找小海的事情,並推掉了第二天的會議,跟湯婭茹一起去接小魚。
從上海去往臨海小城的火車上,池故淵一路上都在想著再次見到小魚時,他該用什麼樣的表情,做什麼樣的動作,說什麼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