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有文字功夫!美國金融家的論文裏講及房屋推銷術。譬如可以在賣房廣告上添一句:備有網球場地。便可能多賣出二十萬美元的價。不過,沒有網球場怎麼能說成有呢?
隻要房子周圍的空地夠一個網球場那麼大,你就可以說備有網球場地了——你是說備有,不是說有啊。
涉獵商品經濟,自然就知道商品價格的浮動取決於消費者的心理。人們對住房的渴求和固有的住房製度無論如何不可能解決的住房問題,使住宅商品化的心理承受力必然地增長了。
儂是啥房子?已經幾次有人問我。有這麼多舉牌子的、叫喚的,還不放過我這個旁觀的?在無機會處也想尋找機會?
我是啥房子?我是房子?這個住房自由市場上的用語很多都是簡化了的,透著緊迫感、急切感。事情一旦和自身的利益密切相關,人們的才智和主動性、創造性就全煥發出來了。
儂麵積大哦?又有人問我。
不大的。重要的是我不想說。
儂是一間二間?
是……是一間。
儂在啥地段?
地段不好的。
儂有煤衛嗎?(即煤氣和衛生間)
嘸沒的。
我完全可以裝成調房者在這裏假作調房、賣房,獲得我所需要的素材。但我不忍心這麼做。人家是誠心調房的,下了班那麼累還天天來的,我不能戲弄他們。真的,天已經很黑了,涼風習習,卻並沒有什麼人散去,莫非都要在這裏作長夜談?我可是很冷了,我縮起雙肩。怎麼他們都不冷?不想調房的和急於調房的,心理狀態就是不一樣。有房住的和沒房住的,立場就是不一樣。我覺得愧對!
願天下有房住的,站到沒房住的位置上想一想,想一想啊!
一方麵覺得現在鈔票擺著也不值錢,一方麵又寧可把錢都存起來也不買房。
上海人有句話:建房嘸沒鈔票,分房嘸沒渠道。怎麼辦?
我想休息一下腦子了。我走進國泰電影院買《斯巴達克思》的票。嗬,要一元六角一張!看完電影,覺得這一元六角是太值了——為了那冷氣、那音響,為了那些無與倫比的演員,為了在這部影片中感受到的人格的力量,為了走出影院後還久久不能自拔的境界,也為了影片給予我的諸多啟迪。斯巴達克思不怕死,如同他不怕生出來。如果每個人在胎盤中便能測算出他未來一生之艱難,這個世界的出生率便可猛跌。南市區複興東路464弄26號的那位穴居野處般的孤身老人啊!
當然,上海市民的總體生活水平,較之幾年前是令人刮目了。《期巴達克思》開映前,影院前廳好像人人都在吃冷飲。是不是在這個一級票價、一級設備的影院吃冷飲不要錢?當然不。隻是已經花了一元六,何在乎再花幾角錢吃個冰淇淋?那麼,如果電影票一元六一張,一套住房總得要一萬六。如果為了玩得愜意些,看電影時再吃個冰淇淋,共花兩元錢;那麼,為了住得愜意些,也可以住兩萬元一套的住房。
一般靠工資收入的人誰拿得出兩萬元買房?可是,為什麼又有那麼多人舍得花一萬元結婚?
我在下隻角的雙陽路上,看到一個小破棚子裏掛著優秀青年個體戶的獎狀。這個鋪子是專賣地板拚木的——東北竹木,安徽楮木。還可代客拚地板。拚方塊形的每平米四元,拚人字形的每平米五點五元。店鋪外牆上貼著一個征租店麵房啟事。這麼說,在下隻角裏也有很多的人要在家裏鋪上拚木地板。要不這個小鋪生意那麼興隆,以至要另租店麵了!上海人布置個新房,往往令人咋舌。如果空氣也可以抓得住的話,怕是會把空氣也披掛一番,裝飾一番。
是有錢沒處花麼?
也不。海人大都不會把鈔票從手指縫裏漏出去的。我經過一家食品店,隻聽售貨員正對顧客好言相勸:這白糖,儂買十斤也不多的。現在啥都漲價!儂怎麼曉得白糖就不漲價?多買點放起來不錯的!現在鈔票擺著也不值銅鈿!
一方麵覺得現在鈔票擺著也不值錢,一方麵又寧可把錢都存起來也不買房。因為買房即使是國家補貼出售的,這筆錢若是存入銀行,一年的(利息)也可用來付五年的房租。凡有可能分到新房的,買房作甚哪!
都這麼想,便出現了分房更比蓋房難的社會現象。1986年7月29日的《人民日報》報道,光是吳興路西側的三幢十五層的住宅樓,竣工後一年多卻沒住進一戶居民。有人無房住,有房無人住。國家每年又要損失多少房租?
在其他商品價格上漲因而使房價越來越相形見低、越來越相形見不著、覺不得的同時,買房的價格卻飛漲,買房和租房的價格剪刀差越來越大。若在農村征地蓋房,百分之二十五的住房得分給動遷戶。那麼另外百分之七十五的住宅就等於造價漲了四分之一。若在市區蓋房,更是得有百分之五十至百分之八十的住宅分給動遷戶。這部分賺不回來的錢,都得攤到餘下的能出售的商品房裏。更不用說還要攤進各種附屬設施的造價——下水道、幼兒園、商店、派出所、居委會辦公室、人防設施、綠化、修路……市中心的造價高達三千元一平方米!何是目前補貼出售給個人的所謂商品房,三十平米的住房隻需三千來元,等於一隻彩電加一隻冰箱的價格。上海房產經濟學會秘書長劉天同說得好:等於半賣半送。這種商品房,大都是企業按全價買下後再補貼出售給本單位職工。企業不賺錢的買不起全價房,事業單位沒來頭的(譬如不是中央單位)也買不起全價房。個人可能咬咬牙買得起一間解放前留下的私房,卻很少人買得起新房。賺錢的企業雖有錢又很難買到足夠的商品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