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生存空間(6)(1 / 3)

十年不長工資的時候,大家也不想房子。工資提高了,生活水平提高了,才會想到房子。生活科副科長許杏英開口不凡。她短短的燙發,一身和皮膚一個色的衣服,越發地顯得福態。1983年加了工資,住房問題立刻突出了。問題是,像原先那樣工廠自己造房子,影響生產。征地、找料,都要四處磕頭!現在房屋開發公司造房子,再賣給我們。我們補貼出售給職工。就是現在企業的負擔太重。我們今年的生產速度增長,產量增加,但是效益反而降低了。為什麼?因為成本太高。棉花去年一擔一百七十二元。今年要一百八十七元。一擔增加十五元。我們一年要買五十多萬擔,光這一項就要增加成本一百多萬元!我們一年還有三十多萬的福利費。住房、集體宿舍、托兒所、澡堂、綠化、職工住院費,全得花錢。怎麼夠?五十年代的債,文革欠下的債,都要我們今天來還!補貼出售住宅,今年、明年我們要補貼給職工的錢,隻好全部靠貸款。我們的福利赤字是幾十萬!貸款,就要六厘六的利息!我們廠去年上交利稅一千七百八十丘萬元。廠長能把廠維持到現在,是夠偉大的了!我們紡織廠的活苦,年輕人不願意當紡織工人。住房問題解決得好,直接關係到招工問題。所以我們還是要買房子!

買——呀!馮彩娣廠長來了。深藍的襯衫袖子一直捋到胳臂肘以上,露著細瘦的臂。齊耳短發,白淨麵孔,亮得和年齡不相稱的大眼睛。一坐下,文靜而有派頭。一開口,嗓門大且抑揚頓挫,好似在給全廠作報告呢。後來我才知道,她是擋車工出身。這種車間裏隻有喊話才能讓對方接收到你的聲音。

馮彩娣說,一搞補貼售房,她桌上的結婚證又雪片般地匕來——都想夠上買房條件。剛才她來不了,也是職工為了房子問題找她。她講起那兩個職工的情況,極生動的。馮廠長是老中層提上來的!許杏英向我解釋。是麼,要不她那麼清楚工人的甘苦?老中層,即老中層千部。在馮彩娣身上,也可理解為老忠臣吧——我又想起廠裏那偉大的托兒所和渺小的廠長室。怪不得國棉一廠能下大力氣、大本錢來解決住房問題。

在公房房租還未改革、還等於一包煙的情況下,都是什麼樣的人傾其所有或各處借債來買房呢?

舒觀林,教育科裏搞技術培訓的。突起的鼻子,鼓起的臉腮,大概新的生存空間給他帶來了新的自信。原先他家四口人一間房,生煤球爐、打井水。常州的井奇多。夏日的井邊,便是搶水的奇觀。舒觀林當時在車間當工人,三點半下班,從兩點半開始思想就飛往家裏了。小煤球爐不易封,不知熄火了沒有?尤其是,不知井台那兒擠成什麼樣?上班前忙著封爐子什麼的,緊張。下班後忙著搶水,也緊張。十幾隻各式水桶爭著往井裏塞,吊桶撞吊桶,豈止是七上八下。1981年,廠裏分給他兩間房,煤氣自來水都有了,房租一月才八元。但是這幾年收入一直在漲,一男一女兩個品種的孩子也一直在長。1986年他打報告要求再買一套小戶。好把已經退休的父母接來,和他這個獨生子一起住。

職工心情好了,生產就上去了,生產上去了,福利費才能提高,才能為職工解決更多的住房。許杏英插話。

王金坤,鍛工。讓他講講,他笑的比說的多。無聲的憨笑。嘴角便像菱角似的彎起,淳厚、知足。四十七歲的人,一頭草蓬似的白發,一件洗得發白的上衣。他也說不清自己到底有幾年不長工資,隻好朝我一笑。別人幫他說,他1962年到1979年沒長過工資,一直拿三十八點六元。那時住一間九平米的舊房,三口人加一隻煤爐,夏天牆壁燙手,簡直可以往牆上貼餅子!到1983年他拿五級工的工資了——到底是多少錢?他又說不上了。七十六元!旁人提醒他。他花了二千五百多元買了廠裏補貼出售的住房。

他是為了攢錢,頭發都白了!要住得好點,隻好嘴裏省點。

然而他極滿足地笑著。嘴角像菱角。

劉鈴,1966屆高中生,1975年才從農村插隊回來,在廠托兒所當老師。一笑一臉曲曲彎彎的細紋,記載著她坎坎坷坷的青春。她覺得她一直在吃房子的苦。插隊第一天,讓她住一個連牛都不住的草棚。正逢大雨,大雨大漏,她往坑坑窪窪的泥地上擺了十幾隻盆盆罐罐的都沒用。這一夜,雨水伴著淚水流。婚後住在婆家樓上的閣樓裏,隻能放一張床。愛人不在家,婆、姑和她睡一床,愛人一冋來,婆、姑擠到樓下睡。房大心寬,房小心窄,本來和婆家關係極好的,到底空間狹小摩擦多,摩擦多了會起火。分開過!她閣樓門口一平米不到的樓梯口上,竟放了三隻煤球爐——各燒各的飯了。

買了一間半的補貼出售房,婆媳關係和好如初。

這種補貼出售,職工出的錢太少。但是對於長年沒住房、剛剛長了工資的人們,不啻是一種應急措施。對於國家和企業,總比全部分房強,總可以回收一部分資金。國棉一廠出售三幢六千九百四十一平方米的住房,凹收個人資金二十四點五九萬元。又可重新建造一幢職工住宅。我們現在是社會主義初級階段。這種補貼出售,或者可以叫住宅商品化的初級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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