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方才那一番互動,氣氛已經被調動起來了,而且有了緩衝思考的時間,這次有很多人紛紛舉手。丁齊沒有再看花名冊,直接伸手指向右方道:“第五排那位穿灰色運動服的男生,你叫什麼名字,哪個專業的?請你來給大家分析一下!”
那名男生站起來,低頭看了看桌上的筆記本,語氣有些急促地說道:“我叫畢學成,是微電子專業1602班的學生……剛才我注意到,在第二個故事中,鄰居老漢曾提醒王大媽是不是丟了魂?這就需要結合當地的社會文化背景來看了。
在很多地方的民間傳說中,都有丟魂一說。甚至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中,也都有靈魂一旦離開肉體、人就會死亡的說法。
剛才老師講的民間傳聞,實際上就是將這種說法加工成了具體的故事,其中的隱含義就是說,人丟了魂,如果找不回來,很可能就會死。聽上去很荒誕,但也有現實的社會文化背景,幾乎每個人都能理解。”
畢學成的語速有點快,但語言表達得非常好,思維邏輯很清晰,他一邊說還一邊看課桌上的筆記本,顯然剛才已經做了筆錄歸納整理。丁齊很滿意地點了點頭,插話道:“那麼這三個故事中第二個核心要素,說一句‘我看到了自己’,就能多活一年,這又怎麼解釋呢?”
畢學成又低頭在本子上劃著什麼,考慮了幾秒鍾,語氣有些不確定地答道:“這是麵對未知的恐懼,試圖解決內心衝突一種手段。”
丁齊饒有興致地追問道:“哦,你仔細說說。”
畢學成嚐試著總結道:“自古以來各地或多或少都有傳說,人丟了魂就會死,甚至有些地方的傳說更具體,說人在臨死前能感覺到自己的魂魄離體,所以才有了這樣的民間故事。
民間傳聞當然不足信,但正因為其神秘難解,很多人的態度是將信將疑,甚至會感到莫名的壓力與恐懼。假如它真的發生了,就是個人很難抗拒與解決的問題,但人們又必須要找到一種化解與內心壓力的辦法。
不論求助神秘儀式還是求助宗教,都是一種解決社會心理問題的嚐試,所以故事在流傳中就會發生變化,給了一個看似離奇卻又切實可行的解決方法。那就是說一句便多活一年,隻有這樣,人們才會消除內心中的衝突和不安。”
丁齊:“你的家鄉有過這樣的傳說嗎?我注意到,你剛才也舉手了。”
畢學成點頭道:“是的,我小時候聽說過類似的故事,是我父親單位看門的老大爺講的。”
對於一個本科二年級純工科專業學生而言,畢學成的回答幾乎可以得滿分了,邏輯思維、歸納總結、表達陳述能力都相當不錯。丁齊卻不禁露出些許促狹的笑容,想起了當年在另一個課堂上的經曆。
當年導師劉豐就用同樣的事例提問,而丁齊的回答幾乎和眼前的畢學成是一樣的。如今身份發生了變化,丁齊站在了講台上,於是他又加了一個當年劉豐老師的題外之問:“那我們回到討論的源頭,民間傳說很難考證真偽,如果我們假定這三個故事都曾以某種形式發生過,至少第一個要素‘看見了自己’是真的,你又怎麼分析呢?”
畢學成答道:“還是剛才的觀點,自古以來都有這樣的傳說,可能是封建迷信,也可能是出於對生命、對肉體和靈魂關係的思考,所以人們加工出了這樣的故事。”
丁齊搖了搖頭:“你沒有完全理解我的提問。你分析了民間故事出現的一種成因,用了相對複雜的邏輯推理過程,這是合理的。但是在我們不能真正確定的情況下,也不能排除事件本身最直接的另一種可能,那就是有人真的看見了自己。”
畢學成微微一愣:“真的看見了?”
丁齊:“我不是說事實一定會是這樣,但不能排除這種最直接的可能,這不是做社會調查和現象分析的科學態度。”
畢學成情不自禁地反詰道:“這不合常理啊!”
丁齊仍然麵帶微笑,酷似導師劉豐當年的笑容:“要麼是因為錯覺或幻覺,還有最後一種可能,就是真的看見了。那麼為什麼會有這種現象,對個體來說需要做精神分析,對於群體來說,就要群體心理分析。”
畢學成卻有點鑽牛角尖了,又反過來追問道:“假如是錯覺和幻覺,又怎麼能算真的看見?”
丁齊感覺到討論有點跑偏了,但仍然很耐心地解釋道:“我說的真,是心理學角度的真。錯覺不算,因為當事人能意識到自己錯了。
但是幻覺是一種主觀體驗,當事人的感官是真的看見了所對應的事物。要分辨這種現象,就要看主觀體驗是不是對客觀世界的真實反應。
假如在不同時間、不同地點,不同身份的人都有過這種主觀體驗,我們就要研究這種現象的成因,比如說是受到了社會文化背景的暗示等等。
畢學成同學,你回答得非常好了,現在請坐……我再做個跟剛才一樣的調查,在座的哪位同學曾聽說過或者能想起來,與這三個故事一樣的民間傳聞,請再舉一次手。”
這次舉手的人幾乎是上次的一倍,丁齊在講台上看著大家的各種反應,其實心裏很清楚,有很多人並不是真的聽說過類似的傳聞,但其中有不少人也不是故意要撒謊。
有人可能是為了顯示自己“不無知”;有人可能是見身邊的人舉手了,猶猶豫豫地也舉起了手;更多的人是自認為回憶起類似的傳聞,但這並非是真實的記憶。
丁齊做了個手勢道:“非常好,剛才是五十七人舉手,現在是一百零二人舉手。大家可以把手放下來了,現在把課本打開,翻到第二章社會心理學。今天我們要講的是第七節,‘社會影響’中的從眾、模仿、暗示與社會感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