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招了招手,示意身後公公去取詔書,打算立旨。
等等,不對,眾位臣子總算反應過來,率先跪下的太師,他高喊道:“皇上三思呐”
音色分外淒哀。
緊接著,又黑壓壓跪倒了一大片:“懇請皇上三思啊”
皇帝撫了撫劍鞘:“怎麼,方才還說由朕定奪,這會怎的又擋了朕的旨意呢?”
跪拜在他腳邊的首輔再抬臉已是老淚縱橫,他如喪考妣好不淒慘道:“陛下,這大皇子,饒是再出眾再優秀,他,他也是個……”
說到這裏,首輔再也說不下去。
鋥得一聲脆響,皇帝拔劍出鞘,直指著階下眾臣,聲音不似剛才那般平和,染了怒意,沾了威嚴,攝得人都抬不起頭來:
“你看看你們,口口聲聲厚德載物嚴於律己,實際上呢?老二老三給了你們些什麼好處,叫你們這般折腰肯首?”
“方首輔,朕即位時整頓官場,朝堂更迭。念你是開國元老有不世之功,朕留你下來,尊你敬你數十載,凡事不決皆虛心求教。怎麼,這一人之下的位置你也不再滿足了?暗中以權謀私,恨不能一手遮天。朕問你,去年黃河泛濫,朕命你下放的救災餉糧都去哪了?到百姓手中的時候怕是連穀殼都不剩!你們難道以為朕不知曉嗎?宋將軍!當日突厥犯境,你還是神機營中不起眼小卒一名,朕去巡兵,你大膽來朕跟前毛遂自薦,朕見你武力超群胸有成竹,便破格提拔你同繆將軍一同帶兵。如今你取代廖將軍坐上這驍勇之位,便愈發自大妄為,全然記不住那時所許下的永生永世效忠於朕的誓言了?”
“現下朕不過偶感風寒好得慢了些,一個個便在殿前叩首長跪,仗勢脅迫。哈哈,比起你們這些貪贓枉法,結黨營私之輩,佑樘好得豈止百倍千倍?”
“就算他是個啞巴又如何?”
皇帝話畢,台階下的眾人若死了一般,無人再動,沉寂得叫人心驚。
利劍回鞘,玄袍翩躚。皇帝背過身去,嗓音聽上去極為疲倦:
“宣朕旨意,立大皇子為太子。即刻召其回京。”
其實大臣們不爽也情有可原,讓個啞巴當太子,換做誰都不能接受吧。
不過這也不能怪大皇子,他也不願,天生的能有什麼辦法。
據知情人描述,當日皇後生下大皇子的時候,大家都眼巴巴在外頭候著等著,為的是聽這宮中頭一位龍子的高亢啼哭,等了許久許久,這孩子都沒吭一聲。接生的產婆不得不冒犯了,倒提著大皇子拍了幾下屁股,依舊沒聲。
“為何不哭?”躺在床上的皇後,極虛弱地探起頭來。
產婆犯難:“奴婢也不知啊,快叫太醫來看看罷。”
先來了幾位太醫,瞧了瞧,均搖搖頭,不敢妄斷。
接著,京城裏最有名望的妙手神醫被請了來,前看後看左看右看,又是把脈又是掀眼,忙撲通一聲跪了。
撲通撲通。
一眾太醫見神醫都跪了,也跟著跪了。
撲通撲通。
產婆宮女們也跪了。
神醫頭磕著地,絲毫不敢抬起一分,道:“啟稟皇後娘娘,這大皇子,怕是有先天啞疾,五感不全啊”
皇後暈了過去。
不出半個時辰,嫡皇子生下來便沒法開口講話的事在宮中傳遍,整個後宮都陷入一種沉哀同竊喜,惋惜與鄙夷交織的氛圍之中。
皇後當然不知,因為她還暈著未醒。
皇帝知曉得快,扔了折子便從奉天殿趕來,進房間後便一把抱起自己的兒子。
方才還在跪皇後的眾人,匆忙調整麵向,朝著皇帝接著跪。
“不會講話?”皇帝在一片“皇上恕罪”的哀聲中冷冷問了句。
神醫依舊保持著磕頭姿勢,身子止不住顫抖:“回陛下,約莫是胎內發育不良的緣故,現下不能出聲。不過,但這天生的事,不好說,若後期調養得當,能恢複也不無可能。”
旁邊太醫宮人紛紛冒汗,這神醫當真宮外人太不會講話,胎內發育不良……你這不是在質疑陛下的精子質量,皇後的身體素質以及宮內的膳食營養嗎!
“聾嗎?”皇帝倒是沒什麼不悅之色,又問:“該不會又啞又聾吧?”
不等神醫回答,皇帝徑自拍拍自家兒子紅撲撲的臉蛋:“小子,聽得見父皇講話嗎?”
皇後說,大皇子那日很爭氣。老爹話音剛落,就慢悠悠睜開了眼,不似其他嬰孩初睜眼時一般呆滯,剔亮通透,直直盯著他老爹,都不帶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