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才驟然抬起頭看他。
驕陽下,他白色的襯衣白得發亮,濃眉挑起疑惑地問:“小姐?”
他不是何夕,眉眼不像,聲音不像,隻有背影,像極了何夕。
他不是何夕。
我鬆手,望著他眼淚再次簌簌地落下來。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離開的。唐曉言找到我的時候,一手拎生蠔,一手拎啤酒。她說我站在她車旁紅著眼睛,就像個無家可歸的孩子,真可憐。
我說:“唐曉言,我想何夕。”
然後我的眼淚第三次倉皇而下。
我拚命地抹,它們拚命地掉,最後我站在街邊,崩潰地號啕大哭。
有時候我會想,如果不曾愛過那該多好。
何夕,你離開我已經五年零一個月了,可是,你不知道我有多恨你!你滿載著別人的熱愛和相思孑然離去,徒留我於此,像一個笑話。
【4】
一個星期後,蔣臣真的回來了。因為全城的報紙鋪天蓋地都是他的新聞。作為萬豪集團的接班人,他這一棒接得最早,算得上是青年才俊,年輕有為。
對此,唐曉言鄙夷地說:“拚爹誰不會啊?有本事拚自己呀!”
那語氣就好像她不是在拚爹一樣。然後她就開始感慨,人比人真是氣死人。蔣臣一畢業就是大老板,可是我們呢?藍圖為了每個月3000塊的工資累得跟狗一樣,我寫的幾個破劇本賣都賣不出去,靠偶爾寫一些雜誌短篇或者網文維持生活,白靜苒還在靠出賣色相過日子。
我打斷她,說:“白靜苒怎麼就靠出賣色相過日子了?話不要亂說,人家讀的可是法律係,你再胡說八道,小心人家告你個身敗名裂。”
唐曉言說:“得了吧,你!她成績怎樣我不評價,但她花的那些錢怎麼來的我還不知道嗎?那個姓趙的老板是我爸的朋友,比她整整大了一輪好嗎?嘖嘖,想當初蔣臣怎麼追白靜苒她都不答應,現在呢?要是蔣臣知道他心愛的白蓮花跟一個離了婚、快禿頂的大叔在一起,你猜他會不會氣得去跳樓?”
“你別把人家想得那麼壞,如果她圖的是錢,當初就應該跟蔣臣在一起了。感情的事是很難說的。”我說。
唐曉言戳著我的腦門,恨鐵不成鋼地說:“蘇了了,你不袒護她會死啊?”
唐曉言跟我打賭蔣臣會不會約白靜苒出來,唐曉言賭“不約”,我賭“約”,可是我們都輸了。
誰也沒有想到蔣臣約的人會是我。
星期一的早晨,我正睡得迷迷糊糊,手機就突然響了起來。
我從被子裏鑽出來拿手機,接通電話後含含糊糊地問:“喂?”
對麵蔣臣的聲音傳來:“了了,我是蔣臣。”
我於是徹底清醒了,握著手機陷入不知所措的茫然中。
該說什麼?早安?好久不見?還是你是不是打錯了?
蔣臣說:“見一麵好嗎?”
“好,時間、地點你定。”我睡眼惺忪地應一聲,然後掛斷了電話,倒回床上繼續睡覺。
不一會兒,蔣臣就發來了見麵的時間和地點。我掙紮著醒過來,看一眼丟下的手機,起身下床。
下午五點的時候,我跟蔣臣在碧雲軒見麵。
五年不見,他已然從一個男孩變成了一個男人,俊朗的臉上少了年少時的輕狂,多了份沉穩。
他身著黑色的西裝,深藍色的襯衣,金絲眼鏡下眼角狹長,微微上揚,形成漂亮的柳葉狀。
優雅地入座後,他嘴角微揚,問:“了了,這些年過得還好嗎?”
我說:“不好,窮得快揭不開鍋了。”
“這麼慘?”他輕笑,問,“藍圖和唐曉言在幹嗎?”
我掰著手指頭開始數:“藍圖在恒圖廣告公司上班,唐曉言在家啃老,白靜苒還在讀研。”說到這裏,我抬頭看他,問,“你和白靜苒還有聯係嗎?你回來她知道嗎?”
他神情淡漠,道:“沒有,我跟她五年沒有聯係了。”
“是嗎?嗬嗬。”我眯眼笑起來,皮笑肉不笑的樣子,舉手叫服務員過來點餐。
他微笑著端起水杯喝一口,安靜地看我。
“聽說你現在在寫劇本?”他問。
“是呀。”我說。
他問:“還是一個人嗎?”
我嘴角扯了扯,漠然地笑起來,道:“是啊,你呢?”
“我也是。”他說。
不一會兒,牛排上來了,他坐在我對麵微微垂眸,安靜地切肉,輕聲說:“跟我講講這五年你們是怎麼過的吧。”
蔣臣和我們這幫人從高一開始認識,那時候大家都是十六七歲,每天沒心沒肺地一起玩,一混就是三年。直到高三下學期何夕出事,蔣臣於是選擇了離開。
四年大學,我、唐曉言、藍圖、白靜苒始終沒有分開,當然,這期間我們也有吵鬧,也有打架,但是沒有誰像他這樣一走就是五年。
五年的時光要一下子說完有些艱巨。
我告訴他,白靜苒現在是研究生,我們四個中間她算是最有出息的一個,這真是出乎意料。藍圖成為知名設計師的助理,我還在四處投稿,我們這群人過得不好不壞。
沒有太差,也沒有太好,掙紮著,就這樣將就著走下去。
蔣臣聽得笑起來,我於是問他這五年在加拿大是怎麼度過的。
他安靜地握著刀叉切肉,燈光下刀叉上的反光明晃晃的。
他說:“這五年來,我一直在做一個夢,夢中我好像又回到了高中的時候。”他說著抬頭看我,微笑著說,“然後我就想你們了。”
聞言,我握著刀叉的手停下來,那些深藏的記憶如黑暗來臨,排山倒海地襲來。
我笑了笑,假裝漫不經心地說:“是嗎?”
然後低頭,若無其事地繼續吃東西。
此後,我們再沒有說一句話。
吃完飯回家,唐曉言立即打了電話過來,問我跟萬豪的少東家共進晚餐感覺如何。
我歎道:“腐敗的味道。”
唐曉言說:“我也想腐敗呢,可惜沒人找我。不過了了呀,為什麼蔣臣回國,第一個找的是你,而不是白靜苒呢?”
“誰知道?”我說。
按照我和唐曉言的邏輯,蔣臣回國後第一個找的人應該是白靜苒,可是他找的的的確確是我,這真是出乎意料。
【5】
第二天早上八點,我在手機歇斯底裏的尖叫聲中醒來,拿起來一看,未接電話有十幾個之多,基本是藍圖和唐曉言兩個人打的。
我挑了藍圖的電話打回去,還沒睡醒地問:“幹嗎?我欠你們錢了,還是你們誰被綁架了?十幾個未接電話,你們這是在製造恐慌,知道嗎?”
藍圖一反常態地不跟我廢話,簡明扼要地說:“打開電腦。”
開電腦的工夫,藍圖問我跟蔣臣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一頓飯的事啊。
藍圖讓我百度一個叫《緋聞先生》的八卦電子周刊,我肩膀夾著手機在搜索引擎裏輸入《緋聞先生》,點開網頁,立馬就跳出來今日的頭條新聞。
紅色粗俗的粗體字霸占了我的視線——“萬豪少東家癡戀三流女作家”。
看著看著,我的太陽穴就“突突”地跳起來。鼠標接著往下滑,我就看到整個雜誌圖文並茂地描繪了一個灰姑娘逆襲豪門的狗血故事,而上麵的照片正是昨天我與蔣臣吃飯的畫麵。
“靠!”我大罵一聲,怒火攻心地給雜誌社打電話。
“喂,《緋聞先生》雜誌社嗎?我是蘇了了,你們憑什麼歪曲事實,看圖說話?你們記者是寫小說的嗎?這麼會編故事,怎麼不去寫小說?你們知道不知道這是侵犯我的隱私權?”我憤怒地質問,要求他們立即撤稿。
可是,他們的態度是。
“啊?你是蘇小姐?太棒了,蘇小姐,我們正愁弄不到您的聯係方式呢!是這樣的,請問您有沒有時間跟我們做一個專訪呢?”電話那邊的人興奮莫名。
我頂你個肺哦。
我氣得心肝脾肺都要歪了,深吸一口氣怒吼:“把你們主編電話給我。”
很快地,電話接通了,我還未來得及開口,那邊就有一道男人低沉磁性的聲音傳來:“蘇小姐,聽說你想要做一個專訪?”
“做你妹!我警告你們,立刻把那篇稿子給我撤了。”我氣得破口大罵。
他道:“如果蘇小姐願意,多一個妹妹是鄙人之榮幸。”
“你跟我耍無賴是不是?”我咬牙切齒地問。
他道:“不敢。”
我氣得牙齒咯咯響:“你信不信我去告你?”
他輕笑,懶懶的腔調裏透著漫不經心:“官司的具體細節您可以與我們的法務商榷,那麼,蘇小姐,關於專訪的時間您希望什麼時候好?”
“啪!”
我怒火衝天地掛了電話,拎上包包直奔雜誌社總部。
乘著的士往雜誌社總部趕的時候,唐曉言打來電話問我怎麼回事。
我問:“我被陷害了,你信不信?”
唐曉言說:“當然信啦。”
我有些感動,這麼多年的朋友畢竟沒有白交,可是她接著問:“你跟蔣臣真的沒什麼啊?”
我氣得噎住,狠命地掛斷了電話。
所謂朋友夫,不可騎,雖然蔣臣和白靜苒算不上夫妻,但是他曾經喜歡過白靜苒,在我們所有人眼中,他跟白靜苒就是一對。除了朋友之誼,我跟蔣臣不可能有其他。
尋著地址,我在鬱金臨門大廈前停下來,乘著電梯上樓,穿過悠長的走道,最後站在了雜誌社門口。
可是,相比於一開始的無所畏懼,現在站在門口,我竟然開始膽怯了。我小心地伸出腦袋,打探裏麵,還沒看清楚裏麵的形勢,就聽到一個聲音在我頭頂響起。
“蘇了了?”一個女聲驚詫地問。
我回頭,卻見身旁站著個抱著A4稿紙的爆炸頭。她穿得五顏六色,打扮得誇張時尚,紅豔豔的烈焰紅唇又大又厚,平添了幾分性感。
我有些茫然地望著她,她一巴掌拍過來,怒目嬌嗔:“我是馬小婉啦,文學社的馬小婉,你居然不記得我了!”
馬小婉?居然是她!
我大跌眼鏡,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震驚地望著她,腦子開始轉不過來了。
馬小婉,我的大學同學兼死敵,哲學係的大才女。
記得大二那年馬小婉當選了文學社社長,新官上任三把火,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趕出了文學社。
她說,文學社代表的是一種精神,是一種文明,是一種嚴肅的文學態度,而我的那些感歎青春的文字在她看來是膚淺的,是無病呻吟的。
當時唐曉言很不服氣,拍案而起,生氣地說:“你懂不懂什麼叫青春?年輕人就喜歡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