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小婉看我們的眼神充滿輕蔑和不屑,拿出一本叫《明天》的雜誌來丟在我的麵前,傲慢地揚起下巴說:“看清楚,這才叫青春,你們那種是浪費青春。”

我至今記得馬小婉說出那番話時的正氣凜然,所以當她一臉興奮地告訴我她就是《緋聞先生》雜誌的編輯時,我一片空白的腦袋裏蹦出幾個字:你在搞笑嗎?

“哎呀,蘇了了,我昨天看見那張照片的時候就在想是不是你,可是又不敢太確定,居然真的是你啦。來來來,快進來坐呀。”馬小婉興奮地衝我叫著,踩著高跟鞋把我往裏麵引,蘑菇雲一樣的爆炸頭跟著上下顫抖,我的目光也跟著上下抖,那發型實在是太像一朵蘑菇了。

“馬小婉,你怎麼會在這裏工作?”我詫異地問。

在我的記憶中,馬小婉一直是一個很有才華的人,且非常清高傲慢,曾經一度被列為我最尊敬也最唾棄的對手。大學畢業後,大家都混得不盡如人意,可是我沒想到她會混到這般田地,因為在我心裏,《緋聞先生》這種雜誌社就應該倒閉。

“嗨,別提了,以前在學校的時候以為自己是個人物,畢業後才發現自己跟個廢物沒啥兩樣,東跳跳西蹦躂,跑了幾家公司,最後還是到了這裏,混得一般般。我聽說你現在寫劇本啊,不錯呀,蘇了了,有前途,我果然沒看走眼。”她哈哈笑著,親熱地挽著我往茶水間裏走。

鑽進茶水間後,她停了下來,熱情地招呼我坐下,自己轉身去衝咖啡。

“你以前的目標不是做文學出版嗎?怎麼會在《緋聞先生》這樣的雜誌社上班?”我接過她遞過來的咖啡,奇怪地問道。

她坐下來,豁達地笑起來,說:“做什麼不是做,主流文學也好,八卦雜誌也好,都是一種文化,做得開心就好,我挺喜歡現在自己的狀態。你呢?你跟蔣臣不會是真的吧?”

我這才想起來自己來這裏做什麼,於是問:“怎麼可能是真的?對了,小婉,你能幫我把那篇稿子弄下來嗎?”

她皺眉思忖著說:“其實弄不弄下來都已經沒有意義了,流言一旦傳開就沒有辦法了,除非你能給全世界讀者洗腦。我的建議是你最好做個專訪,我幫你澄清這個事實。”

“可以嗎?”我好奇地問,“那這樣你們豈不是自打嘴巴?”

馬小婉笑起來,說:“沒事的啦,你以為《緋聞先生》有多少銷量啊?這年頭隻要能創造銷量就是自黑也無妨啊。”

我欽佩地豎起大拇指讚歎道:“八卦可敬。”

馬小婉哈哈笑起來,豎起大拇指調皮地說:“八卦可畏。”

接下來我跟馬小婉定好做專訪的時間,聊了會兒我起身離開。

她送我下樓,來到電梯前,馬小婉開始感慨大學時光,一眨眼大家都畢業了。她羨慕我的職業,我羨慕她的工作,大家相互恭維,相互客氣,我都不記得自己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正說著,電梯門被打開,一個男人走出來。他穿一件白色襯衣,一條黑色休閑褲,低頭弄著手表腕帶。

馬小婉見到他,立即停下來,滿臉堆笑地喊:“林總好。”

“嗯。”他頭也不抬地應了一聲,低頭繼續弄著腕帶走出來,與我們擦肩而過。

我忍不住問馬小婉:“他是誰啊?”

馬小婉低聲說:“林子崢,我們的老總兼主編,是個超級工作狂。”

他就是電話裏跟我耍無賴的人?

我頓時惡從膽邊生,轉過身就一把抓住他,大叫一聲:“喂,你別走。”

我倒要看看他長什麼模樣。

馬小婉愣了愣,不知道我唱的是哪出,他也停下來,扭頭看我。

【6】

在三秒鍾之前,我的大腦已經飛快地組織了各種語言打算羞辱他,諷刺他,為難他,我甚至想了一句文言文,可是三秒鍾後,當我看清楚他的臉時,我傻了,然後觸電般地鬆手,飛快地躥進電梯裏去。

因為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天被我當街錯抱的那個人。

子崢,林子崢!

真是倒了血黴了,居然會是他,這實在是太丟臉了。

鑽進電梯裏,我滿頭大汗,拚命地按電梯門,心裏一個勁兒地慘叫——

聖母瑪利亞,讓我地遁吧!

門口馬小婉還沒有反應過來,傻乎乎地望著我,眼看電梯門就要關上了,突然,一隻手擋住了門。快要合攏的電梯門立即退回去,林子崢修長的身影出現在我的視線裏,眉目冷清,眼角狹長,清冷的目光望著我,問:“你找我?”

我渾身僵硬,尷尬地望著他,大腦一片空白,窘迫得抿緊了嘴巴,完全不知所措。

他狐疑地看我一眼,收回手,電梯門終於緩緩關上。

電梯內,我長長地鬆了一口氣,扶住電梯,心跳得格外厲害,暗暗慶幸自己先遇到了馬小婉。倘若我直接殺進了他的辦公室,又或者與他當麵對戰,不用開口,我肯定一敗塗地。

畢竟,那天抱著他哭得一塌糊塗的人是我啊!

出了電梯,馬小婉立即給我打來了電話,問我剛剛是怎麼回事。

我又窘又尷尬,最後有氣無力地說:“說來話長,改日再告訴你。話說,專訪的事情要不你就在網上跟我做得了,一會兒我把QQ號發給你,咱們QQ聯係。”

“幹嗎?你怕林子崢啊?”馬小婉問。

“怕他?開什麼玩笑,我蘇了了何時怕過任何人?我隻是不想浪費彼此的時間嘛!再說了,信息化時代,專訪這種事情直接QQ就可以解決。”我底氣不足地說道。

馬小婉誇張地哈哈笑起來,用很令人討厭的聲音大聲說:“蘇了了,你居然怕林子崢。”

我突然覺得唐曉言說馬小婉的話很有道理的,她就是五行欠揍,即使過去了這麼多年。

“閉嘴,我掛了。”我咬牙狠狠地掛斷了電話,飛快地跑到路邊,攔截了一輛的士,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回到家後,唐曉打電話問我跟《緋聞先生》的戰況如何,我於是把遇到馬小婉的事情告訴了她。得知馬小婉在《緋聞先生》雜誌社上班,唐曉言恨不得長出一雙翅膀去見她。

她說:“當初馬小婉那樣諷刺我們,可是現在呢?混成了這個鳥樣。”

唐曉言有些幸災樂禍的快樂,我卻心有戚戚然,因為畢業這兩年來大家過得都不盡如人意。

晚上七點鍾,我吃著泡麵看著韓劇消磨時光,突然QQ跳出個驗證消息。我以為是馬小婉,於是看也不看就加了對方好友。直到QQ窗口彈出一句話來,我才知道自己犯了大錯。

對方說:“專訪要拍幾組照片,所以還是希望蘇小姐能過來一趟。”

蘇小姐?馬小婉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禮貌了?

我疑惑地眯眼細看他的資料,昵稱:林子崢,性別,男,年齡,26。

林子崢!

“噗——咳咳咳——”我一口泡麵噴了出來,湯水跑到氣管裏去了,垂死掙紮裏我痛苦地抓起衛生紙搶救電腦,這時,他又打出一句話來:“希望蘇小姐能克服恐懼。”

“咚!”

我一頭栽倒在電腦前,顫抖著抓著鼠標,血壓“噌噌”往上飆。

克服恐懼?

馬小婉那個大嘴巴是不是跟他說了什麼?

什麼叫克服恐懼?

他該不會真的覺得我是怕他吧?

馬小婉!

我決定不去做專訪了。可是半分鍾的思想鬥爭後我又決定更換策略——無視他,就當從來沒有收到他的消息一樣。因為我覺得,如果我禮貌地回複他不做專訪了,他一定會拿“克服恐懼”這四個字來還擊我。

眼不見為淨,裝聾作啞。

然後接下來的時間裏,我開始寫稿子。直到星期六的下午,我接到了藍圖的電話。

電腦前我雙手敲著鍵盤,肩膀夾著手機,一邊打字一邊問:“藍圖,幹嗎呢?”

手機那邊傳來藍圖沙啞疲倦的聲音:“了了,出來吃頓飯吧。”

她的聲音聽起來不對勁,我停了下來,問:“藍圖,你怎麼了?”

她一語不發,我皺眉,心裏隱約有種不好的感覺。突然,她哭了起來,是那種崩潰的號啕大哭,我被嚇了一跳,我從沒見過藍圖哭過,即使是當初高考失利了,她也沒有哭過。

可是,此時此刻,她哭得那樣絕望,那樣崩潰。

她說:“了了,這個世界不公平。”

我手足無措,驚慌緊張地問:“你在哪裏?我現在就過去找你。”

她告訴我她在公寓,我於是飛快地跑下樓去,乘著的士直奔她的公寓。

藍圖住在天府之國的公寓裏,和五個人住在一個隻有六十平方米的房子裏,住的是隔斷間,狹小的空間充斥著泡麵和臭襪子的味道。

給我開門的是住在公寓裏的IT男,一副沒睡醒的樣子,指著藍圖的房間低聲說:“她好像不開心。”

“謝謝。”我一邊道謝一邊飛快地往藍圖的房間裏走去。

狹小的房間裏隻擺得下一張床,她坐在床上哭花了妝,頹廢地抱著雙膝抽噎著。

我拿著抽紙走過去,輕聲問:“怎麼了?藍圖。”

藍圖抬頭看我,眼淚“吧嗒吧嗒”掉下來。她抱住我,咬緊嘴唇發出嗚嗚的哭泣聲,就是說不出話來。我難過地抱著她,心疼得也想哭了。

藍圖告訴我,她的師父盜用了她的創意,她耗費了三個月的精力準備的策劃,被她的師父盜用了,一樣的主題,一樣的概念,一樣的模式,隻是署名不同。

她甚至連將自己的作品拿出去的機會都沒有。她不甘心,不服氣,質問師父為什麼盜用她的概念。可是,師父說:“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藍圖,想要在我的手底下幹下去,有些東西你就必須得承受。當年我也是這樣走過來的,你不過是走了你應該走的路。”

我離奇地憤怒,質問她為什麼不將這件事情告訴老板。藍圖說她找了老板,所以現在她又失業了。

我心疼得跟著哭起來,那種蒼白無助的感覺我是知道的,並且此時此刻,深刻地感同身受。

那天晚上藍圖哭了很久,我抱著她躺在床上,她背對著我蜷縮著,望著灰沉沉的牆壁發呆。

她問我,為什麼長大了反而更加不開心了呢?

是啊!小時候,我們總以為長大後就能自由了,做一切我們想做的事情,以自己的方式開開心心地活下去,可是現在,我們卻開始懷念小時候的自己。因為那個時候世界是那樣的小,也那樣的大,那樣充滿希望,美好得令人心生向往。

我沉沉地閉上眼睛,低聲說:“因為我們長大了啊!”

有些傷害必須承受,有些無奈必須忍受,因為我們都已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