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月尾的時候,天越來越熱了,和馬小婉約定的日子已經過去一個禮拜了,也不見馬小婉打來電話,更不見林子崢再來糾纏,我想他們大約是放棄了吧!

星期六的時候,我和藍圖,唐曉言三人又聚在了一起,白靜苒在準備功課來不了。

環境優雅的咖啡店裏,客人很少。悠揚的音樂聲中,藍圖端起咖啡,緩緩地吹了一口氣,然後告訴我們,她打算去白馬廣告公司試試。這幾天她一直在投簡曆找工作,可是都不盡如人意。她不想再去小公司待著了,要去就去最好的地方,寧做鳳尾不做雞頭。

唐曉言聞言,立刻說道:“要我幫你找關係嗎?我老爸那邊回頭我給你問問。實在不行,這不是還有蔣臣嗎?他圈子比我大,認識的人應該多。”

藍圖應聲道:“好啊,你替我打聽打聽,回頭我請你們吃飯。”她說著放下咖啡,扭頭問我,“你呢,最近在幹嗎?”

我輕描淡寫地說:“報了個繪畫班,在學畫畫。”

“大劇作家又愛上畫畫了啊!”藍圖笑了笑,習慣性地摸出一根煙來,準備點燃。

唐曉言一把奪了煙,沒好氣地說:“這裏是禁煙的,藍圖。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簡直就成了一個煙灰缸,這種東西抽多了對身體不好。”

藍圖懶懶地笑一聲,說:“那以後喝酒好了。”

“一大把年紀了還裝什麼憂鬱,喝酒就能解決問題了嗎?藍圖,你這樣特別招人煩,煩人,討厭!”唐曉言不由得生氣地說道。

藍圖還在笑,目光掠過唐曉言的頭頂,落在她身後不遠處。隨即,我看到她的表情愣了愣,臉上的笑瞬間就僵住了。

我奇怪地順著她的目光扭頭看去,隻見不遠處坐著一對男女。女人大著肚子,趴在桌子上撒嬌地對男人說著什麼。男人寵溺地揉了揉她的腦袋,笑著抬頭看過來。見到藍圖時,他一臉怔住,呆呆地望著她一動不動。

是陳凱悅。

大學的時候,陳凱悅比我們高兩個年級,和藍圖是一個社團的,因為經常活動,所以兩人走到了一起。直到陳凱悅大四那年,提出了分手。

那天元旦晚會彩排,我們排到很晚還沒結束。後來,陳凱悅來了,臉色難看地把藍圖叫了出去。不一會兒,禮堂外就傳來藍圖憤怒的罵聲,接著是陳凱悅爭辯怒斥的聲音。

他說藍圖太要強了,爭強好勝,不懂得體貼溫柔,不懂得撒嬌,簡直就不像一個女孩。

藍圖氣得紅了眼睛,咬牙切齒地說:“真是對不起啊,這麼多年讓你感覺自己很難堪。”

一言出來,陳凱悅的臉色瞬間黑了下來。

這就是藍圖,就連吵架也要吵個贏。

那之後,藍圖和他再沒有說過話,即使那天晚上陳凱悅走了後,她的臉色仍蒼白得跟失了魂一樣。

後來,大家都畢業了,從此再沒有聯係。

我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裏遇到陳凱悅。

這個世界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你總會和某些人不期而遇。

陳凱悅望著我們這邊發呆,他身旁的女人扭頭望過來,問了句什麼,他收回目光,微笑著回應她的女人。

望著陳凱悅,唐曉言說:“居然會在這裏遇見這個負心漢,這真是孽緣啊。”

藍圖笑了笑不說話,對麵那個女人突然挽著陳凱悅走了過來,興高采烈地來到我們麵前,高興地說:“你們是凱悅的同學嗎?真是巧啊,居然會在這裏遇上。我是凱悅的妻子,我叫張倩。”

藍圖笑著起身,大方地讓座,道:“請坐。”

張倩坐了下來,陳凱悅也坐了下去,與她並肩。我和藍圖、唐曉言坐在他們對麵,陳凱悅笑著從懷裏取出名片來遞給我們,說:“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你們,實在是太巧了,咱們這班人我還以為再也遇不到了呢。”

“是啊,真是太巧了。”我笑著接過名片,卻見上麵印著一行字“白馬廣告公司創意總監”,我驚訝地抬頭問,“你是白馬廣告公司的創意總監?”

陳凱悅笑著點頭,目光落在藍圖身上,問:“你過得還好嗎?結婚了嗎?”

我和唐曉言不安地扭頭看藍圖。

人生有時候就是這麼諷刺,他站在了她夢寐以求的高度,她卻隻能遠遠地仰望那個位置。我不知道藍圖此刻是什麼心情,但是作為一個旁觀者,我已經感到無比地心塞了。如果人的一生是上帝書寫的一本書,我真想揪住他按在地上猛揍一頓。

可是,藍圖極其自然地抬頭看他,說:“我過得並不好,剛剛丟了工作,原本想要去白馬試試的,沒想到居然在這裏遇見了你。老同學,幫幫忙吧!”她說著笑起來,露出標準的八顆牙齒。

陳凱悅愉快地說:“小事情,你回頭把簡曆丟進我們公司的郵箱,我讓人事部注意點。”

“謝謝,喝什麼?我請客。”藍圖微笑著輕快地問。

陳凱悅還沒來得及說話,在一旁的張倩便打量著藍圖,突然挽住陳凱悅的胳膊,撒嬌地說道:“老公,人家累了,我們還是回去吧!醫生說咖啡對身體不好,我們還是走吧!”

唐曉言聞言翻了翻白眼,受不了地說:“既然知道對身體不好,幹嗎還要進來?”

張倩露出一臉幸福的笑來,抱緊了陳凱悅說:“可是人家喜歡喝咖啡嘛,又沒有辦法喝,所以老公就替人家來這裏喝咖啡了。好了,不跟你們說了。老公,我好累,我們回去吧!”

陳凱悅無奈地笑了笑,起身抱歉地說:“不好意思,我太太不舒服,我們先走了,以後大家多多聯係。”說著扶著張倩離開。

等到兩人結賬離開,唐曉言才瞪著藍圖說:“藍圖,我說了白馬的事情我會托關係幫你進去的,你幹嗎還要拜托他啊?我都替你覺得委屈。”

藍圖毫不在意地笑起來,說:“有什麼可委屈的?反正早晚要見麵,既然是老同學,請他幫個忙應當是會幫的,也省得你跟蔣臣到處跑。”說到這裏,她停下來,說,“改天把蔣臣喊出來吃個飯吧!朋友一場,總不能就這麼斷了聯係吧?”

“我是沒問題啊,看了了的。”唐曉言看著我說道。

我聳肩,說:“無所謂,到時候把白靜苒也一起叫上吧!”

我們在咖啡館消磨了一下午時光,而後各自回家。

【2】

第二天,唐曉言來找我的時候,我還在畫室裏努力地畫香蕉。已經是下午五點,畫室裏的人都已經走光了,窗戶外是綠油油的爬山虎,風一吹發出沙沙的聲音。我穿著麻布裙子坐在窗邊安靜地畫畫,唐曉言背著帆布包到處亂轉,最後在一個男性人體石膏前停下來,彎腰仰頭朝石膏褲襠裏看,一邊看一邊說:“做工也太粗糙了吧,完全看不出尺寸。”

我手一顫,筆鋒走偏了。

她走到我跟前時停下來,搖頭嘖嘖道:“跟別人畫的一比,你畫的這簡直就是幼稚園作品嘛。”

我於是再也沒有興趣畫下去了,收起工具問:“唐曉言,你最近不去上班嗎?”

她一屁股坐在旁邊的桌子上,隨手拿起筆耍玩起來,說:“有什麼可去的?反正是我老頭的公司。”

我們四個中間唐曉言命最好,她父親是做房地產的,早年貧寒,中年發跡,唐曉言從出生就不知道貧窮是什麼含義,大學畢業後就進了父親的公司做事,卻也是混日子,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公司於她而言就像菜園子一樣,想進去就進去,想出來就出來。

她說她這叫啃老,雖然不屑,但是也無可奈何,她過不慣給人打工的日子。

和其他富二代相比,唐曉言有一點很好,就是她從來不和別人拚爹,而是和她爹對拚。她爹讓她往東,她一定往西,讓她往北,她一定往南。從她懂事開始,她就同她父親鬥爭著,直到現在也還是硝煙密布,戰火不息。

“又跟你爸吵架啦?”我收拾好東西,起身拎起包包。

她放下筆刷,從桌子上跳下來,挽著我的胳膊說:“我們什麼時候不吵架了?不說這個了,走,帶你去一個好地方。”

離開了畫室,唐曉言開著車往大興路去。我坐在副駕駛位上用手機搜附近的美食店,正找著,唐曉言把車停了下來,說:“到了。”

我抬頭一看,居然是酒吧,於是詫異地扭頭問她:“做什麼?這個點不是應該去吃飯嗎?”

唐曉言拿出鏡子補妝,說:“吃個鬼,泡吧去。”

說完“啪”的一聲關上鏡子,摔門下車。

記得我們第一次喝酒是因為白靜苒。

高一那年,白靜苒的爸爸媽媽離婚了,昏暗的街燈下她哭得驚天動地,我跟唐曉言圍著她手足無措。那時候的藍圖還不屑與我們為伍,所以沒有她。不過如果那時候她在那裏的話,她一定不會允許我們喝酒。

白靜苒含著淚一臉悲情地說:“難過的時候點一根煙,喝一口酒,讓悲傷在煙霧裏蒸發,在血液裏發酵,在靈魂的骨頭裏開出妖嬈糜爛的花。”

唐曉言悄悄地跟我說:“白靜苒肯定是小說看多了,都哭成這樣了還在無病呻吟。”

然後,白靜苒爬起來,買了瓶雪花啤酒,提議我們為這扯淡的人生幹一杯。

我跟唐曉言百般地不願意,可是她哭得那麼可憐,我們於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黃色的液體才被我們灌進嘴巴裏就立刻被吐了出來。

唐曉言一臉上當受騙地咆哮:“不是說很好喝嗎?”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裏,我們對酒這種東西再也沒有興趣了。

可是現在,酒吧閃爍的燈光裏,唐曉言端著酒杯搖著那些酒精含量極高的液體,老氣橫秋地說:“有些東西不是它不好,是你還沒有到懂得品嚐的年紀。”

可是現在我一點兒都不想品嚐,哪有下午五六點鍾來泡吧的嘛!

好不容易待到晚上八點,原本寥寥無幾的酒吧也變得人越來越多,我看到唐曉言正和一個帥氣的歐洲留學生聊得火熱,便捏著酒杯,帶著餓得忍無可忍的肚皮,起身過去對她說:“我去外麵吃碗餛飩。”

“去吧去吧,別迷路了。”麵對著外國帥哥,唐曉言笑得跟朵花似的,揮手對我說。

出了酒吧,我在街上到處找餛飩,可是這種地方別說是餛飩了,能找到個賣吃的就已經是意外中的驚喜了。

找了許久,我才好不容易找到一家關東煮,於是一口氣點了六根牛肉丸子站在店子旁邊吃邊哈氣。正吃著,一個人影籠罩過來,他垂著頭,拿了杯子開始往裏麵撿東西。

我咬著丸子無意識地抬頭看他,他側對著我,光影中頭發微微垂下,垂著眼眸專心致誌地挑串串。

隻一眼,我便嚇得倒抽一口冷氣,一口湯汁吸進了鼻子裏,嗆得我拚命咳嗽,眼淚都快要咳出來了。

真是見鬼了,林子崢!

他怎麼會在這裏?

【3】

他被咳嗽聲吸引,抬頭看過來。看見我,他的眉骨非常明顯地一挑,饒有興致且淡定地看著咳得死去活來的我。我臉滾燙得跟手裏的湯一樣,低著頭轉身想溜。

他突然伸手遞給我一包紙巾。

“謝謝。”我窘迫地接過紙巾,聲音小得跟蚊子一樣,灰溜溜地就想逃開。

他突然開口,慵懶的腔調滿是玩味:“就這樣走了?”

於是,我雙腿像灌了鉛一樣,腳步慢了下來。

身後,他邁著修長的腿走過來,道:“坐一會兒吧。”

說著,他往旁邊走去,坐了下來。

亂七八糟的巷子裏,他一身西裝坐在塗滿彩繪的石椅上,手裏的關東煮放下,脫掉外套扯了扯領結,拿起杯子抬頭看我,道:“過來。”

我掌心是汗,心“撲通撲通”直跳,窘迫不安又小心翼翼地靠攏過去,輕輕地坐在他身旁,一動也不敢動。

他吃著東西,問:“你不吃?”

我猛然回神,低頭急匆匆地吃起來,恨不得立刻把這些東西吃個精光,仿佛這樣他就會放我離開了。可是,當我連湯都喝個精光的時候他也沒有打算放我走的意思。

“我吃完了。”我小聲提醒他。

我吃完了,我要走了,所以,拜拜。

就在我小心翼翼地準備起身的時候,他悠悠地說道:“我還沒吃完。”

我正準備起身的動作僵在了那裏,一臉“你沒吃完關我屁事啊”的表情瞪他。察覺到我在瞪他,他抬頭看過來,我飛快地移開目光,窘迫地捏著杯子端端正正地坐在他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