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時從另一個通道裏走出一個高挑的身影,一身複古的白色漢服,外罩一層白色紗衣,頭發被弄得蓬鬆起來,像貓尾巴一樣軟軟地飄散開來,有種既現代又古典的氣質。
“結凜……”看到這樣的結凜,花梨就像被什麼東西鎮住了似的,想說的話都忘了。
結凜很快就在人群中找到了花梨的身影。他沒說什麼,隻是豎起手指放在唇邊,示意她不要說話。接著,幾個人圍著他討論了幾句後,結凜轉身走進“棋盤”,站定。
“啊……他站在了天元上。”幾乎是同一時間,花梨嘀咕了一句。
那個拿表格給她的大嬸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場中開始播放歌曲,是沒有人聲的古典樂曲,演奏的樂器全是最具古韻的民樂。隨著樂曲鋪展開來,結凜很快就開始隨著樂曲起舞。
他的動作毫無阻滯,仿佛所有的細節早就成竹在胸,中途不需要任何人指點,一個個流暢的動作在“棋盤”上畫下線條,快得仿佛能留下殘影似的。
所有人都靜靜地看著,帶著一種憧憬的表情。隻有花梨越看眉頭皺得越緊,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這時候一曲完畢,立刻有個戴口罩的女人捧著黑色的衣服跑到結凜麵前。結凜就這麼無視所有人目光炯炯的圍觀,脫下那身白色的紗衣和漢服,換上一模一樣的黑色漢服和紗衣。
換好衣服後,他又回到“棋盤”上,這次他站的位置不同,花梨小聲道:“這是站在九星上了。”
同樣的音樂響起,結凜又開始起舞。
他的舞蹈依然保持著最高的水準,準確地踩在每個交叉點上,黑色的身影帶著一絲炫耀的詭秘,起跳和跨越輕盈而矯健。看到這裏,花梨終於明白——
“原來他是棋子啊!”
“你終於看懂啦。”身邊那個大嬸笑道。
“嗯!”花梨激動地點頭。
她簡直大吃一驚。怎麼會有人想到這種點子啊!把舞台變作棋盤,舞者化作棋子,黑白色的身影交叉變換,不就是一盤精彩的棋局嗎?
“可是,隻有結凜一個人,棋子不夠啊。黑子有181顆,白子有180顆,隻有他一個人,不夠的。”
“嗬嗬,你還蠻有常識的嘛,現在好多小孩根本不懂圍棋這種國粹嘍。”大嬸開心地笑了,“就算找再多的舞者扮演棋子,也不是個個都擁有結凜的舞姿和神韻呀。所以這時候現代科技就幫上忙啦。”
“怎麼幫忙?”
大嬸略帶得意地道:“現在隻是讓結凜熱熱身而已,結凜的本意是想一次通過,我們當然相信他有這本事,可是電視藝術跟舞台藝術是完全不同的。舞台藝術講究整體性,電視卻可以剪輯,可以選鏡頭。我們答應了結凜一定會保留舞蹈精髓,才想出這麼個把電視與舞台相結合的辦法呢。”
“哎呀,求求您了,快點說吧,不要賣關子了。”花梨巴結地搖晃大嬸的手臂。
“喀喀,其實說白了,就是剪輯唄。結凜跳完一整套舞,我們會用高超的剪輯手法把他的每一個落地剪切成圍棋‘落子’的畫麵。然後呢,為了能讓觀眾更直觀地看到‘一盤棋’的概念,會采用電腦技術,最後呈現出的就是無數個結凜的身影。他會在熒屏裏化身千萬,用美妙的舞姿傳達出一盤精彩紛呈的棋局。”
“嗯嗯,太好了,這個法子值得點讚啊。”花梨聽得不住點頭,原本排斥的想法早就煙消雲散了。
“嗬嗬,聽到你這麼說,也不枉費我們大家的努力了。畢竟,我們都很想為清源大師做點什麼,隻要不被罵嘩眾取寵,就很欣慰了。”大嬸麵帶憧憬地說。
花梨猛地注意到大嬸胸前的工作牌,上麵明晃晃的兩個字:導演!
我的天啊!我竟然在導演麵前指手畫腳、評頭論足?花梨小心翼翼地偷看大嬸一眼,沒想到大嬸卻很慈祥地衝著她微笑。
嗚嗚嗚,怎麼辦,她好有罪惡感。之前還對結凜大呼小叫,說結凜和圍棋沒關係,說人家電視台不尊重死者……嗚嗚嗚,她能把說過的話吞回去嗎?就算食言而肥也沒關係。真的,她寧可胖死也不要蠢死啊。
就在這時,某人大搖大擺地走了過來,一臉驕傲地問:“現在還反對嗎?”
“呃……”
某人繼續驕傲地道:“不是說我一個跳舞的,跟圍棋沒關係嗎?”
“那個……”
“你倒是再反對看看啊。”
“對不起,我不敢反對了。”花梨雙手合十,乖乖地認錯。
“哼!”扳回一城的結凜像驕傲的孔雀似的,甩著長長的廣袖轉身走回“棋盤”,喊了一聲,“再來一遍。”
於是,音樂再次響起,他的身影也隨著古典樂流雲般的旋律起舞。
一遍,兩遍……為了追求最佳效果,結凜一次次地重複著同樣的舞蹈,周圍的工作人員也毫不厭倦。
這份敬業的態度讓花梨逐漸平靜下來,心情也從一開始的跳躍激動變得沉著冷靜了。
這是一個絕美的創意。
她能夠想象得出,通過電腦特技美化後的鏡頭,是怎樣的驚人。如果這個音樂電視做成清源大師的紀錄片片頭片尾,那該是多麼美好的一件事啊。這不是對大師的不敬,相反,這是對一位棋聖最大的尊重和緬懷。
我們錯了呢,越哲。想到這裏,花梨輕輕一笑,壓在心頭的巨石終於消失了。
丟開了偏見,她終於能更加認真地欣賞結凜的表演。可是不知怎麼回事,每當結凜跳到某幾個點上時,她就覺得怪怪的。就在這時,導演大嬸站出來說:“結凜,你覺得可以了嗎,我們是不是可以開機正式來一遍了?”
結凜點點頭,導演立刻宣布開機。
“等一下!”就在這時,一個不和諧的聲音冒了出來。
3
“你還反對啊?”結凜不爽地叉腰,對這個固執的花梨,他簡直無語了。
“不是這樣的。”花梨搖搖頭,“你們是認真要做這個MV吧,如果是認真的,就請聽我說一句。”
“小姑娘,你有什麼問題嗎?”導演問。
“這段舞有重大的錯誤,現在這樣是絕對不行的!”花梨斬釘截鐵地說了出來。
“啊?”
不僅結凜意外,就連所有的工作人員都被她認真的表情鎮住了。
沉默持續了十秒鍾,緊接著便是哄堂大笑。
“拜托小妹妹你不要鬧好不好!”
“就是,你懂什麼啊?”
“我做電視這行幾十年了呢,今天居然有個十幾歲的小孩跑來說我是錯誤的,哈哈哈……”
笑聲綿延不絕,即使大家沒有惡意,那滿滿的輕視還是聽得出來。
可是就在這樣的笑聲中,花梨卻沒有絲毫動搖,她隻是走到結凜麵前,輕聲問:“你信不信我?”
肯定不會信的,她知道。可她還是想這麼問一次。也不是為了證明什麼,隻是想知道在結凜心中,她花梨有什麼樣的位置。
就連慈祥的導演大嬸都在笑她,那麼結凜呢?是不是也一樣認為她在無理取鬧?
“好吧,說說你的理由。”
結凜的一句話讓周遭的哄笑聲瞬間化作驚詫。
“不是吧,你真的要聽外行人的?”有人不滿地質問。
結凜卻不看對方,隻是定定地看著花梨道:“你說說看。”
“你相信我?”反過來,花梨呆住了。
“不然呢,你要我反對你嗎?”結凜一挑眉,“廢什麼話,我相信你,不對嗎?”
“不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花梨趕緊吞吞口水,指著“棋盤”道,“我隻是想告訴你,這個創意非常好,但是如果有個問題不改正,會鬧大笑話的!”
“大笑話?”結凜危險地一眯眼,“誰敢說我是大笑話?”
“不是啦,我指的是這個編舞,這個舞蹈走位的編排,完全就是圍棋外行人!我看得出來你這個舞是照著清源大師年輕時一戰成名的棋聖戰那盤棋譜編排的,可是你的走位完全錯誤。下棋不是一個人的事,棋譜是兩個人你一步我一步下出來的,是攻防對戰的步驟。所以,每一步棋都該有它的步驟和次序,如果亂來就會變成一團糟,那就不再是棋譜,隻是把棋子亂扔在棋盤上。”說到這裏,花梨激動地轉向導演,“不止是結凜跳舞的走位問題,你們的剪輯也不能隨便剪。他從哪裏落腳、從哪裏起步都不能有錯。我差不多猜到你們最後的成品會是怎樣的了,但如果剪輯上稍有馬虎,那就完全成了一盤錯棋,結凜的努力就白費了!”
導演驚呆了,所有人都驚呆了,花梨卻正說得興奮呢。從結凜一開始穿著白衣站在天元位置上起跳開始,她就覺得哪裏不對勁了,幸好及時想起錯處,不然可就糗大了。
於是,她越說越高興,嘰裏呱啦說個沒完:“一開始結凜就錯了,怎麼能是白衣先舞呢?圍棋通常就是黑子先啊,應該是黑子先走,對應在畫麵上,就是黑衣結凜先出現。第二,很少有一上來就占天元的下法啦。編舞是以為天元的位置在正中,舞台亮相比較好看嗎?大錯特錯。這不是舞台,是棋局!還有,這個位置的‘小尖’和那個地方的‘虎口’順序完全不對啦……”
等她說得口幹舌燥了,旁邊有人遞上一瓶水:“來,補充點口水吧。”
“哦,謝謝……咦,大家怎麼了?”剛接過水瓶才驚覺遞水給她的人是結凜,花梨這才發現除了他倆以外,所有人都石化了。
“他們沒想到你這麼能說啊。”結凜聳聳肩,“我也很吃驚呢。”
吃驚?你的表情完全不像啊!
花梨嘟著嘴:“我說這些真的很奇怪嗎?”
“不會,是你就應該這樣。”結凜低下頭淡淡地說。
“咦,你說什麼?”沒聽清的花梨追問了一句,這時卻聽見旁邊傳來一陣如夢方醒般的驚呼聲。
“天啊,如果真是那樣就完了!”導演大嬸第一個清醒過來。
“不可能吧,就算錯了又不會怎樣?”攝影師嘟囔道。
他剛一說完,就接到兩道射線般的目光,花梨和導演不約而同地瞪過來:“怎麼會沒事啊,清源大師有那麼多擁護者都是圍棋迷,你想害他英名受損啊!”
說完,導演立刻調來四號機位要求觀看錄像。原來所謂“正式開機”隻是一個說法而已,其實機位就緒後為了調試效果,機器是一直開著的,這樣正好方便現場糾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