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說我討厭你。”他輕聲說,“我不討厭你,也沒有不想見你。”
“好的,我知道了……”我不想繼續和他糾纏下去,因為這完全沒有意義,他連現實和虛幻都分不清,說不定他現在還處於幻覺之中呢。
“你討厭我了嗎?”他沉聲問道,語氣中帶著一絲無辜和無措,“你是不是討厭我了?”
“是啊,我討厭你。從你摔壞了那顆雪花球開始就討厭你了。”我趁著他愣神的空當,用力推開了他。
我蹲下身,將散落了一地的紙筆書本撿起來往書包裏塞。
撿到一半的時候,看到有一張照片從書本裏掉了出來,我連忙伸手去拿,可是有另一隻手比我更快地撿起了那張照片。
“還給我!”
那是我和墨遙小時候的合照,這種時候,我不想讓他看到這張照片!
這個應該是那天晚上媽媽看過之後,第二天我收拾書包的時候無意間夾進書裏的,如果不是剛剛掉出來,我估計都不知道照片在書裏。
“為什麼你會有這個?”他錯愕地看著我。
我跳起來,一把抓住他手上的那張照片抽了回來,用力將照片團起來塞進了書包裏。
“你看錯了,剛剛是你的幻覺,你什麼都沒有看到。”我拎著書包就要走。
墨遙一般都非常安靜,可他一旦執著起來,真的讓人招架不住,我才走了兩步就被他扯住了:“那張照片……”
“我告訴過你啊,是你自己不相信的。”從一開始我就告訴過他,可是他不相信我,我也不能把心掏出來擺在他麵前,強迫他相信。
“你六歲的時候,我在公園裏第一次遇見你,我覺得你一個人好孤單,於是就帶著你和一群小夥伴一起玩。我離開之前,我姑姑幫我和你拍了這張合照。其實照片你應該也是有一張的,不過你的照片還在不在我就不知道了。”我聳了聳肩,“事情就是這樣,至於你信不信,那是你的事。好了,墨遙,我回去了,再見。”
這一次他沒有再攔著我,我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
楚喬站在陽台上等著我,見我出來,衝我笑了笑:“走吧。有長進,沒有食言。”
“嗯,不會再食言了。”我想。
03
當你的目光不再追逐某個人,那麼那個人哪怕近在咫尺,也會看不到……
在燥熱的陽光中,我們迎來了長達兩個月的暑假。
除去上舞蹈課的時間,我基本上一直待在家裏的空調房裏。
墨遙給我打過電話,不過我都沒有接,他發來的短信我也直接丟進了垃圾箱。現在我已經不是小然了,我也沒有資格成為小然,那麼,一切應該屬於小然的,我都不會再不要臉地霸占著了。
我想了想,給墨遙發了個短信,告訴他此號已換人,不要再打電話或者發短信過來了。
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到那條短信,他還是不停地發來短信,我覺得煩,索性關了手機。
於是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暑假結束之後,就是嶄新的高二迎麵而來。
開學那天,仍然是我和楚喬一起去報到。
在布告欄前,我看到了新的分班表,我在二班,而楚喬在三班。
墨辰來找我的那天,我剛剛上完舞蹈課。
他站在大廈外麵,我一出去就看到了他。
“打電話找你,你怎麼一直關機?”他見了我便問,“要找你還真是不容易。”
“要是真不容易,你現在就見不到我了。”
身在同一座城市,又不是離了十萬八千裏,而且他知道我上舞蹈課的地方,還知道我的學校……再說了,我家座機的號碼他也是知道的。
“這周末有空嗎?”他微笑著問我,“是這樣的,我媽媽想約你見一麵,她覺得電話裏顯得不夠正式,讓我務必當麵邀請你。”
“阿姨要見我?”我很驚訝,“是有什麼事情嗎?”
“不知道……她其實早就想見見你了。”墨辰說,“上次見你,又是在那樣的情況下,她沒能好好和你說說話,所以這一次想要再見見你。”
我有點糾結。
我連墨遙都不想理了,墨遙的家人我要理嗎?不過墨遙是墨遙,他的家人是家人,好像不能混為一談,我雖然決定不再管墨遙的事,但這跟見他的家人應該不衝突……
“好吧,周末我舞蹈課結束之後就有時間了。”
“嗯,那周末見,我還是來這裏接你。”
“好。”我點了點頭,對墨辰揮了揮手。
周末的下午,舞蹈課隻有一節,上完舞蹈課,時間才下午三點。
初秋時節,白晝已經開始變得短暫起來。
走出舞蹈教室,墨辰果然在等我。
我以為墨辰的媽媽應該是把我約在某個咖啡廳之類的地方見麵,然而車子直接開到他家裏去了。
我有些退縮了。
我可不想見到墨遙,因為見到他我完全不知道要說什麼。
明明在偽裝成小然的時候,我可以很順暢地和他聊天,但我並不是小然,我是白晨,我和墨遙待在一起,絕大多數時間都在沉默。
“小遙去醫院了,你放心吧。”像是看出了我心中的猶豫,墨辰低聲說,“其實,他最近在很努力地配合醫生治療。”
“哦。”
就算配合醫生治療,那也和我沒有關係吧?自作多情了兩次,我可不想再來一次。
車子緩緩地停了下來。
上次來這裏是在晚上,這次是白天,所以我可以看到,滿園的玫瑰花開成了海,微風吹過,花枝搖曳。
墨辰領著我進了大門。
墨遙的媽媽正穿著圍裙在廚房裏忙活,見我來,便笑著衝我揮了揮手。
“阿姨好。”我笑著打了聲招呼。
“小晨你好。”她一邊說,一邊脫掉了圍裙。
沒想到,她非但是個女強人,還會烘焙,再想想我家那位隻會嘲笑我、挖苦我的媽媽,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墨辰媽媽泡了紅茶,端了點心過來,墨辰則上樓去了,大概是不想打擾我們說話。
我心下狐疑,墨遙媽媽這是要和我說什麼,還需要墨辰走開……
“吃這個,嚐嚐看。”她將一盤小熊餅幹推到我麵前,然後滿懷期待地看著我。
我拿起一片放進嘴裏咬下,淡淡的奶香味頓時充盈口腔,有種非常幸福的感覺湧上心頭。
“這個很好吃,阿姨你真厲害!”我不得不衝她豎起了大拇指。
“覺得熟悉嗎,這個餅幹?”阿姨給我倒了一杯紅茶推到我麵前,“以前我給小遙烤過,他應該帶給你們吃過。”
我心中微微一動,小時候的那段記憶輕輕地籠上了心頭。
“阿姨一直很想見見你……”阿姨麵帶微笑地說,“因為你是小遙的英雄。”
“才不是英雄……”如果我是英雄,他為什麼會把我的事情記成他和小然的回憶?
“是英雄哦,當初的確是你讓自閉的小遙開始願意接受這個世界的。”阿姨輕聲說,“所以阿姨覺得你真的很了不起,你做到了我們很多大人都做不到的事。這一次也一樣哦,你推開了小遙的心門。”
“啊?”
什麼意思?什麼叫這次也一樣?這一次我明明失敗了啊……
“墨辰沒有告訴你嗎?小遙現在很配合心理醫生,而醫生說,這是因為他已經有了想要恢複正常生活的欲望,所以才會很配合。”
“那也不是因為我吧?”說不定,我一直在起反作用呢。
“是因為你哦,小晨。”阿姨看著我的眼睛,很認真地說,“因為你,他開始懷疑他堅信的那個世界是不是真的不存在。”
“但他還是看得見小然吧?”我說,“說起來,既然小然是真正存在著的人,為什麼不讓小然到他身邊來呢?”
阿姨沉默了一下,端著紅茶的手也顫了顫:“因為那孩子已經不在了,所以已經沒有辦法到他身邊來了。”
“啊?”我瞳孔猛地放大,“已經不在了”是什麼意思。
“就像你是小遙的英雄,小遙也是那孩子的英雄哦。”阿姨輕聲說。
04
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悲傷與絕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執著與期待。
我一直都沒有細想,為什麼墨遙會患上幻想症,但是現在我知道了,他會患上幻想症是因為遇見了我。
如果他沒有遇見我,頂多隻是一個患有自閉症的小孩,或許長大了會稍微變得開朗一些。
但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現實就是,在六歲那年的暑假,我被姑姑接過去小住,於是很快和周圍小孩打成一片的我,去了墨遙會去的那座公園。
我用一個暑假的時間,讓墨遙開始對外麵的世界產生興趣,讓他意識到這個世界上並非隻有他一個人,他還有親人,還有我。
他認識丁然,是在美國。
那時候他住在療養院裏,等待適合的器官做手術。
其實,那時候的墨遙已經是個能微笑的少年了,因為我將媽媽告訴我的那句話告訴了他。
我說:“小遙,其實在遇見別人的時候,你就笑一笑就好了,就像是照鏡子一樣,如果你對著鏡子哭,那麼鏡子裏的人也會對你哭,但是如果你願意對著鏡子笑一笑,鏡子肯定也會對你笑。”
六歲的墨遙記住了這話,並且一記就是很多年。
有一天,他出去散步的時候,見到了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小女孩。
看到她,他仿佛看到了曾經的自己,於是像我走向墨遙一樣,墨遙也走向了她。
那之後的故事,無非就是墨遙的真誠打動了她,她漸漸地變得愛笑起來。但是她的病情比墨遙嚴重多了。她是先天性的心髒衰竭,更糟糕的是,和她心髒匹配的捐獻者始終沒有出現。
再後來,像很多不幸的故事一樣,丁然死在了手術台上。而她在臨死之前,將自己的器官捐給了墨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