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倫敦大橋上不死的童話(3 / 3)

阿姨瞞著墨遙,直到他手術成功、身體好起來之後才告訴他,丁然已經死了,並且還捐給他自己的器官。

忽然聽聞這件事,墨遙整個人都蒙了。而那段時間,墨遙的爸媽在鬧離婚,好像一時之間,所有不好的事情都找上了門。墨遙本來就有自閉症史,在這些事情一齊發生之後,他就開始出現了輕微的幻想症,幻想小然還活著,幻想小然還能夠和他說話。

再後來,他的幻想症越來越嚴重,已經開始影響他的現實生活,於是墨遙的媽媽決定將墨遙帶回國內,讓他遠離丁然生活過的地方。

那一年,墨遙十六歲,幻想症已經很嚴重了,心理醫生建議讓墨遙住進精神病醫院,但是墨遙媽媽不想讓他這麼年輕就進那種地方。她試過很多辦法,帶墨遙去看過很多醫生,可是墨遙自己不願意麵對現實,比起現實,他更願意生活在幻想之中。

醫生最後建議,如果能讓他對外界的人或事產生興趣,當他開始對現實產生向往和期待,幻想的世界就會開始瓦解。

墨遙的媽媽想了很久,最終決定讓他去念書。

本來,墨遙這樣的情況根本沒有學校願意收,墨遙的媽媽和第二學院的校長以前是校友,她千求萬求,校長才答應墨遙入學,但是聲明墨遙的人身安全校方不負責。

再然後,墨遙就遇見了我……

“我一直不相信這個世界存在奇跡。”阿姨說,“直到小遙兩次遇見你……我覺得這世上最大的奇跡,也不過如此。”

“可是……”我什麼都沒有做啊,非但如此,我似乎還做了一些不該做的事。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小然’那件事,沒有人會責怪你。”阿姨輕輕拍了拍我的手背,眼神溫柔極了,“我們非但不會怪你,反而要感謝你。不管你用的是誰的身份,至少小遙是在和現實中的人說話,不是嗎?他其實一直都很孤獨……或許在他內心深處,早就知道‘小然’是你,他隻是沒有辦法麵對而已。”

我一時間不知道應該說什麼,隻好沉默著喝了一口紅茶。

茶水有點苦澀,可是咽下去之後,又浮上一抹甘甜。

阿姨說:“我隻是想要謝謝你,你不要多想,我不會讓你做不願意做的事。還有,這句話我不知道由我告訴你是不是有些不合適……”她有些遲疑,“其實在小遙的心裏,你遠比你想象的更重要。”

“不可能的。”我飛快地否認。

我和墨遙,似乎總是我一廂情願地追著他身後跑,而他總是沉默以對。

“你跟我來。”

阿姨帶著我走上了二樓。

距離上次我來這裏,其實也才過了半年時間,可是我總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那天,我偽裝小然的事被抓個正著,我珍藏的那顆雪花球被墨遙親手打碎,我真的很難過,以至於隔了這麼久,再次路過那個休息室的時候,我的心髒仍會隱隱生疼。

阿姨推開一個房間的門,跟著走進去我才發現,這是墨遙的房間。

我下意識地轉身就想離開,阿姨卻拉住了我的手:“看一看吧,我覺得你必須看一看。”

她稍稍側過身,我便看到在窗戶前麵的那張桌子上,靜靜地放著一顆傷痕累累的雪花球。

那個已經碎成無數片的雪花球,以這種模樣再次出現在了我的麵前。

我緩緩地走了過去。

雪花球是用膠水粘在一起的,那兩個小人也被黏好了放在裏麵。

隻是,不管修得有多好,碎了就是碎了,上麵的裂痕是永遠也無法抹去的……

“你走以後,他將這些碎片一片一片地撿了起來。以前,他沉溺於幻想,覺得那個世界才是他應該待的地方,但是從那以後,他每天都會坐在這裏,很有耐心地修補這顆雪花球。”阿姨打開桌子的抽屜,從裏麵抽出一張照片放在我麵前,“還有這個……”

那是六歲時候的我們,照片上我的笑容很誇張,而墨遙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

原來,這張照片,他也還保存著。

05

回家之後,我坐在寫字台前,雙手支著下巴發呆。

好像每次在我決定不管墨遙的時候,就會有人跑來告訴我,我對墨遙而言很重要,上一次是墨辰,這一次是墨遙的媽媽。

他們想讓我做什麼呢?墨遙不是已經在好轉了嗎?隻要繼續配合治療,他早晚會好起來吧?我不想每次都食言,食言而肥,我不想當大胖子……

因為和墨遙並不同班,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了。

我想起我的手機也好久沒有打開了,便將關了很久的手機翻了出來。

我按了開機鍵,手機竟然還有餘電,能開機。

手機打開之後,湧進來一大批短信。

我隨意地點開短信箱翻看。有一些是短信呼,提示我什麼時候有電話打來過,我匆匆掃了一眼,有墨遙的,也有墨辰的。再往下翻,就是墨遙給我發的短信了。

我原本想點全部清空的,不過動了動手指之後,我沒有那麼做。

我打開了短信看了起來。和以前沒有什麼分別,他說的都是一些很瑣碎的小事。我一路往下翻,最後看到了這麼一條信息:白晨,你是不是再也不理我了?

隻是短短一句話而已,我的腦海中卻浮現出他那雙濕漉漉的黑眸。一絲輕微的疼痛從心上滑過,我連忙丟開手機,深吸一口氣,將這種情緒壓了下去。

我以為自己已經能做到對他的事情視而不見了,直到現在才明白,他在我的心裏,一直沒有離開過。

但就算是這樣,我也不打算和墨遙說話,不會再主動朝他靠近,哪怕現在我無比清晰地知道自己的心意。

學期末的那場考試如約而至,一個學期就這麼匆匆溜走。

時間真是好東西,它能將任何一種東西都抹去棱角。

考試結束後,我收拾好東西走出了教室。

外麵在下著雨,明明早上還出過太陽的。

我要去舞蹈教室,可是我忘記帶傘了。楚喬那家夥應該已經回去了,因為早上一起來學校時聽他說過,考完試要回去幫人家打一盤遊戲。

我站在走廊裏,看著好像怎麼也下不完的雨,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看樣子今天的舞蹈課要趕不上了……如果這雨一直不停,我可能得淋著雨坐車回家。

正當我準備將書包頂在頭上往外跑的時候,一串腳步聲響起,最後停在了我身邊。

是哪個和我一樣的倒黴蛋忘記帶傘了?

我側過頭看了一眼,映入眼簾的,是個頭發稍微有些自然卷,拿著黑色雨傘的高挑少年。

墨遙?他怎麼在這裏?墨辰沒有接他回家嗎?

不過算起來,我已經一個學期沒有關心他的死活了,因為不再留意他的事,連帶的,我也好久沒有見過墨辰了。

“雨,很大。”他先開了口。

我很意外,那個沉默的,麵對我時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的墨遙,竟然主動和我說話了?

“是啊,很大。”我點了點頭,接過話頭。

“你要去哪裏?我有傘。”他問我。

“公交車站台。”

“我送你。”他撐開傘走入雨中。

雨幕之下,他安靜地回過頭來,靜靜地看著我。

那瞬間,仿佛時光倒轉,現在的場麵和布告欄前的那一幕重合了起來。

同樣的下雨天,不一樣的是他的表情,那時候他迫不及待地要離開,現在卻很有耐心地等待我走入傘下。

好像有人拿羽毛,輕輕拂過了我心中最柔軟的地方。

我緩緩地往前走了一步……

他將傘朝我移過來,將我納入傘下。

雨聲“嘩啦啦”地響在耳邊,天地間仿佛隻剩下了雨聲。

我與他合撐一把雨傘,緩緩地朝著校門口走去。

算起來,這應該是我們第一次這麼坦然地、心平氣和地和對方說話,以前要麼是他不情願,要麼是我不情願,每次聊到最後,總是不歡而散。

“為什麼你是一個人?”我問他。

“我已經可以一個人回家了。”他輕聲說,“我可能真的是病了吧……”

“你不是一直都覺得自己沒有病?”我抬頭看了他一眼。

他竟然會承認自己有病,這個簡直太讓人驚訝了。

“不是小然。”他說,“六歲,我見到的不是小然,而是你。”

“所以?”因為那張照片,他不得不接受了這件事?但就算是這樣,也不足以讓他懷疑人生吧?

“所以我想要想起來。”腳步稍稍停了一下,他很認真地看著我的眼睛說,“對不起,白晨,沒能相信你。”

“不需要說對不起,你能意識到自己生病了,這已經很了不起了。”

“不行的。”他執著地搖了搖頭,“我害怕。”

“害怕?”我怔住了,“你害怕什麼?”

“我怕下次,你在我麵前遇到危險,我卻不知道。”他喃喃地說道,“我怕你為了救我而受傷,我怕我再次為了不存在的人和事而傷害你。”

我們停在雨中,傘四周是雨落成的帷幕。

“為什麼?”我盯著他的眼睛,“你為什麼會這麼在意我?”

“因為你對我很重要。”他說,“重要到,我不想為了任何理由、任何人而失去你……我曾經因為小然不喜歡你,努力地逃避,可我還是沒有辦法不去想你……你知道我為什麼那麼想讓你相信小然是真的存在嗎?因為我害怕,如果她不存在,那麼那天我就是眼睜睜地看著你差點淹死。一想到現實可能就是這樣,我就沒有辦法接受,我接受不了對你見死不救的自己……但是如果我不去麵對,你就永遠都不會再和我說話了吧……白晨,你是不是打算永遠也不理我了?”他說到這裏,聲音裏有無助和軟弱,“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天我好了,你會願意原諒我嗎?原諒我,然後,和我說說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