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3 / 3)

為什麼會墜湖?明明自己離開時他還好好的,為什麼隻是一轉眼間就會……

他坐的船翻倒了……醫生說他的求生意誌十分薄弱,似乎是自動放棄了自救……

樸美貞的話又開始組成了完整的句子,在金允娜耳邊回響。

樸美貞在急救室門邊的長椅上伏身抽泣著,背影倉皇無助。金允娜感覺腳下的地板變軟了,仿佛湖邊的泥濘,她走得深一腳淺一腳,似乎隨時都會踏入深不可測的泥沼。四周的牆壁在旋轉,頭頂的燈光在旋轉。

急救室的燈熄滅了,血紅的目光消失。金允娜呆呆地站在急救室白色的門前,感覺自己被掏空了。四個穿著綠色手術服的醫護人員走了出來,護士們推著一個白色的病床。床單一片雪白,白得耀目,白得令人心驚,白得讓她想嘶喊。

並沒有看到他的臉出現在床單的一頭……

他的臉呢?

難道……

她伸出顫抖的手,想要揭開那慘白的床單,看到那張熟悉的臉。

不,不會的……

不可能……

這不是真的……

他不會……

不會……

金允娜張了張嘴,發現自己無法開口。她的聽覺瞬間關閉了功能。她什麼都聽不到。世界是一片無盡的安寂。

她看到樸美貞撲倒醫生身邊詢問,哭泣驚慌的臉,她看到醫生無奈地搖頭,她看到護士們沉默的臉,她看到天花板在眼前旋轉,四周的牆壁開始塌陷,她陷入了深黑的沼澤,被徹底淹沒……

我們還會遇到的,你說。

嗯!我們,還會遇到的……

“您是說……他會昏迷很長一段時間嗎?”樸美貞指著病床上雙眼緊密的澤井亮。他的頭朝著急救室,護士將急救室的門關上。

“是,我們已經盡最大的努力了,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但是因為大量的水湧入身體,大腦長時間的缺氧,導致一部分機能暫時無法正常工作。”

“那會昏迷多久呢?”樸美貞抓緊了醫生。

“目前我們無法判斷,這種情況很多見。有很快就醒來的,也有經過幾天或者更長時間才蘇醒的,如果給予足夠的療養和刺激,病人才能快一點恢複。”醫生說。

“哎呀,這裏有人昏倒了!”一位護士驚呼了一聲,眾人這才發現對著病床另一頭,金允娜一動不動地癱在病床旁,雙手死死扳著病床尾部的白色床單,慘白的臉龐上掛著冰冷的淚珠。

(6)

尹英善在拆開包裹後,看到箱子中那兩份賬目本和幾卷錄像帶時,馬上命令手下去調查金太成的行蹤。錄像帶中的內容,全部都是在崔大誌辦公室中錄製的對話。對話內容中有著關於LT內部運營失常和工廠過勞死工人的處理,甚至股票操縱的驚人內幕。

LT居然隻是一個虛有其表的空殼,無數的工人卻依然在這空殼中工作著,幻想著美好的未來,無數的股民將血汗錢投入到這個巨大的黑洞之中,無數的工人的過勞死在不斷地被掩蓋!

手下報告說,金太成已經在剛才離開了LT大廈,坐著私家車朝著機場而去。尹英善豁然而起:“馬上去機場!逮捕金太成!”

“但是……檢事,我們來不及神情逮捕令了啊。”一個助理猶疑地說。

尹英善的目光掃過那本厚厚的賬目本,將賬目本裝到自己的公文包中晃了晃:“這就是最高級別的逮捕令!”

檢察院的車在大街上飛馳而過!挾帶起陣陣寒風。大雨依舊磅礴不停,烏雲遮日,整個世界一片苦雨淒風。

機場內,雨水不斷地衝刷著巨大的落地玻璃,薑在宇幫金太成換取好了登記牌,兩人朝著出關口匆匆而去。

機場大廳中,甜美的女聲在提醒著旅客們,羅馬的航班即將起飛,旅客們可以進行登機了。

金太成提著兩隻銀色的箱子朝著通關走走去。通關口旁,審查護照和登記牌的女空乘人員笑容甜美,言語溫和。

“會長,沒問題了。”通關口處,薑在宇幫金太成將護照遞了過去,附在金太成耳邊說。金太成沒有說話,繃緊的麵容露出一絲鬆懈,不動聲色地點點頭。

“祝您旅途愉快。”女空乘人員微笑著將護照還給金太成。金太成微微頷首表示謝意,將護照接過來,剛要放進隨身的包中,突然,從旁側被猛踢一腳,手中的護照應聲而飛走!

“什麼人?!”金太成駭然轉過身,頓時渾身一陣冰涼。

高大的身材,黑衣黑褲,烏黑的發線之下一雙敏銳的眼睛,臉上蒙著黑色的麵罩。正虎視眈眈地盯著自己,隨時準備攔截他走入通關口。

“城,城市獵人?!”金太成驚呼一聲,身邊的薑在宇神情一緊,飛身衝上去朝“城市獵人”猛踢了一腿。“城市獵人”站立不穩,應聲倒地,捂著胸口呻吟起來。

四周的人群發出尖叫,有的四下逃散,有的站在安全的地方不停地拍攝著,空乘人員匆忙拿起對講機報告現場突發情況。

“會長,我們走!”薑在宇扶起渾身癱軟的金太成,朝著通關口急急衝出去。

此時,一隻手卻猛然拽住薑在宇的衣領,將他直接拽倒在地。接著,另一隻也出現了,將金太成拽了回來。

薑在宇轉身,卻駭然發現,麵前居然出現了兩個“城市獵人”!他驚慌地朝旁邊掃了一下,剛被自己踢倒的“城市獵人”還在捂著胸口。但麵前的兩人,同樣全身黑衣,蒙著黑色麵罩。難道“城市獵人”有分身術嗎?!怎麼會突然出現新的兩個?!

但很快,薑在宇和金太成就發現,不是什麼分身術,而是不同的人都扮成了“城市獵人”的樣子!因為隨即,又湧出了新的“城市獵人”。身材有高有矮,有瘦的也有胖一些的,甚至還有紮著馬尾的。

無數個“城市獵人”包圍了金太成和薑在宇,薑在宇縱使身手再好,也難以抵抗如此多的對手。很快他敗下陣來,被兩個“城市獵人”壓在身下。

尹英善剛趕到,就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一幕,無數的“城市獵人”將阻止金太成的出關。金太成仿佛一隻被圍困的鬥獸,呲著鋒利的牙齒卻無法掙脫重圍。

“金會長!”尹英善大喊一聲,衝破人群。金太成看到尹英善,臉上閃過一抹驚喜,他張著手對尹英善說:“英善!快點告訴乘務人員,讓這些人走開!”

所有“城市獵人”也相繼圍聚在一起,他們的言談中道出,他們都是“城市獵人”的崇拜者,在論壇中看到一則帖子說今天在三點之前,要阻止商業罪犯金太成出關,“城市獵人”希望有人穿著同樣的衣服,與他一同戰鬥,所以大家都不約而同地來了。

從今天來的人數看,“城市獵人”的號召力真是不小。而大家都不知道,那則帖子並不是真正的“城市獵人”發出。而是坐在病房前的樸美貞發出的。

澤井亮昏迷不醒,金允娜也精神崩潰暈倒。樸美貞強打著精神查看著監視器電腦,發現金太成在三點之前就要飛往羅馬。

檢察官如果不能及時趕到,將功虧一簣,必須要有人阻止他出關。樸美貞苦思冥想,最後隻能寄托給了別人,讓他們來完成“城市獵人”未竟的任務吧!

機場的燈光無比刺目,雨珠不斷地衝刷著玻璃窗。

“對不起。金會長。”尹英善不無遺憾而又無奈,走到金太成身邊,輕聲說。

金太成臉上的喜悅漸漸消散,接著他看到了尹英善手中拿著的銀色手銬,還有他背後站立著的檢察官,知道尹英善並不是來搭救自己的。

“金會長,請跟我們回檢察院吧。”尹英善注視著金太成。

金太成的神情冷峻了起來,他挺直了腰,氣度莊嚴地說:“那麼請出示逮捕證吧。檢察官。”他望著尹英善,神情自若。憑他對尹英善的了解,他如此匆忙趕來,必定是臨時決定。一心要抓捕嫌疑人,逮捕證就無法及時申請下來。

尹英善深深地看著金太成,手心朝上舉起朝後晃了晃,一名下屬打開包,將那本厚厚的賬目本輕輕放在了尹英善手上。賬目本如同一團熾熱的烈火燒灼著金太成的眼睛!他猛然朝後退了幾步,神情灰白。

“跟我回去吧。金會長。”尹英善輕聲說。

“不,不……”金太成一邊搖頭,一邊盯著那厚厚的賬目本,似乎不相信眼前的一切。那本賬目亮出之時,金太成的生命之火似乎已經在心底熄滅。

那是無可辯駁的罪證,那是幾萬工人的血汗,是無數揮霍掉的巨款。那是,自己死千萬遍都無法抵還的血債!

尹英善往前走了幾步,金太成看著他,又看了看站在尹英善身後無數的“城市獵人”,突然笑了起來。那笑容十分詭異而且古怪。

“城市獵人”的父母在十六年前因為過勞死而死於LT工廠。爸爸,這是你自己一手釀成的後果啊!

突然,他猛然朝後跑了起來。沒等尹英善來得及喊出聲,他就翻過了機場電梯旁的鋼化玻璃屏障爛,像一截沉重的木頭般墜向一層的大廳地板。

“啪——”隻是一聲不算高的沉悶響聲,金太成整個人趴在樓下明亮的大廳中,不動了。

尖叫聲四起,人們瘋狂奔逃。尹英善一行人渾身發冷,飛快地跑到玻璃屏障前朝下看,金太成已經斷氣了。

金太成落地的那一瞬間,醫院重症加護病房中,澤井亮的手指微微動了動。坐在病床邊的樸美貞霍然坐起,推開門朝外喊著:“醫生!醫生!他的手動了!他的手動了!”

……

一片溫柔的金黃色陽光靜靜地灑在花海中,整個世界都溫潤而明亮。

一片一望無際的矢車菊,藍得如同汪洋之海,一直延伸到無盡的天邊,將天色微微染成碧藍。清風和煦,像溫柔的手輕輕撫摸著澤井亮的臉。他站在花海中,失神地看著四周。

這是哪裏?好美的地方……

一片清脆的笑聲傳來,澤井亮順著笑聲望過去,在不遠處的矢車菊中,他看到父母和年幼的自己,在花海中歡笑嬉鬧。

媽媽依舊那麼年輕,臉龐的線條在陽光下泛著微微的金光,眼睛閃爍著明亮的光。身材高大的爸爸將他高高抱起在空中,笑容滿麵。

爸爸媽媽仿佛從未離開過自己,他們一直在自己身邊,保護著自己,疼惜著自己。

“井亮。”不知何時,媽媽站在澤井亮麵前,表情如海洋般溫柔,爸爸也含笑望著自己。

澤井亮輕輕伸出手去,碰了碰媽媽的臉,觸了觸爸爸的肩,眼淚悄然流下。多少孤獨的夢境,多少冰冷的午夜,他都渴望能夠再次看一眼自己的家人。

“我們的井亮長大了,長得真漂亮。和媽媽想的一樣呢。”媽媽微笑著,眼中沒有一絲悲傷,隻有滿滿的幸福和安慰。爸爸輕輕拍拍他的肩膀,晃了晃他。

陽光如金霧,彌漫在四周。藍色的花海中,爸爸媽媽的四周升騰起鑽石般閃閃的晶光。風兒異常柔和,還帶著陽光暖暖的溫度,似乎要將整個身體都融化。

“井亮,這個給你。”媽媽聲音無比輕柔疼惜地看著他,在他的手心輕輕放了一個什麼東西。

低頭,是一枚由矢車菊花瓣編製的戒指。在陽光在發出蔚藍純淨的光芒。

“井亮,這個戒指是爸爸和媽媽的愛,你要送給你最在乎的女子,幸福起來。”媽媽和爸爸四周金色的晶光越來越多,宛如萬千細碎的水晶顆粒拂動在空氣之中。

“井亮。謝謝你。”爸爸媽媽看著她,眼神柔和如水,帶著無盡的疼愛和憐惜,注視著他。四周的晶光越聚越多,散發出的光芒令人睜不開眼睛。

父母的臉被那明亮的光芒包圍,成千上萬細碎的光芒融彙成一片透亮的白光,淹沒了浩淼的矢車菊,淹沒了空曠的天宇……

澤井亮睜開眼睛,白光在眼前漸漸消散。四周的景物變得具象了起來。

金色的陽光從病房的玻璃窗戶灑進來,整個房間內明亮而溫暖。玻璃前靜靜垂著薄薄的乳白色紗簾,室內一片安靜。床頭的玻璃花瓶中插著幾株矢車菊,天藍色的花瓣純淨淡雅,枝葉翠綠。

澤井亮微微闔眼又睜開,這裏不是自己家中……

“滴滴——”輕微的儀器聲響在他床頭不斷響著,他轉頭看到一架測量心跳與脈搏的儀器。方形的屏幕上滑動著紅色綠色的細小線條。這裏是醫院的加護病房,房間安寧而幹淨,潔白的天頂,白色的木質地板,閃著微茫銀光的置物架。

沉入湖中的那一刻,他曾經想要過掙紮,曾經在大學拿過全州遊泳冠軍的他,可以輕易地駕馭那冰冷的湖水。但是在某一瞬間,他放棄了。他突然覺得無盡的疲憊,微弱的力量已無法將沉重僵硬的身體帶到岸邊。

如果,從十六年前複仇就是自己活下去的唯一動力,那麼,當接到樸美貞的電話時,這一動力已全然消失。隨著複仇那一刻的完成,幸福也隨即被埋葬在黑色的湖水中。但是沒想到,自己又重新回到了岸上。

一道異常明亮的陽光射進窗戶,在澤井亮床邊打散,他眯了眯眼睛,餘光卻看到了什麼——他驚愕地睜開眼睛,猛然轉頭望著自己的右方。

病房內放置著另外一張病床,與自己的病床相隔幾米。床上同樣懸掛著心跳血壓測試儀,病床上躺著一個女子。雙目緊閉,漆黑的睫毛如兩筆濃重的水墨痕跡劃過臉龐,她的臉龐蒼白地近乎透明,長發散在床上。

金允娜?!

她為什麼會在這裏?!

此時,門被輕輕拉開,接著護士驚喜的聲音在走廊中響起:“21號病人醒了!”

喜極而泣的樸美貞和經濟公司的工作人員們,澤井亮醒來之後的一小時後,都圍在澤井亮的病房門口,除了醫生為澤井亮坐常規檢查之外,其他人隻能站在門口翹首看著。

病人剛剛蘇醒,需要靜養,無法一下子接待那麼多客人,所以主治醫生隻能將探客擋駕。

病房門被輕輕拉上,室內安靜下來,護士將體溫計放進澤井亮的臂彎下,醫生從他的手指上拿下血壓板。連連點頭說:“真是奇跡般的恢複啊。”

“醫生,旁邊這個病人是什麼情況?”澤井亮沙啞著聲音問。接著澤井亮聽到了一個名詞:保護性嗜睡。

致病因很複雜,本質上來講是因為精神受到了嚴重刺激,加上身體極度虛弱,心裏防禦係統崩潰而導致的昏睡。

“這是一種很罕見的病症。是病人由於心理承受力到達極限後,產生嚴重的逃避現實情緒,身體自動啟動了保護性狀態,為病人營造出一種‘甘願活在夢境之中’的狀態。”醫生嚴肅地說。

澤井亮又問這樣的病症多久可以蘇醒,醫生深深地看了金允娜一眼,說:“從理論上來講。蘇醒的日期取決於受到的心理傷害程度,心理衝擊力越大,蘇醒的可能性就更微小。”

澤井亮不再問話,護士將醫用器材放進一個小盤中,轉身離開。醫生走到門口頓了頓,回頭對澤井亮說:“這樣的病症,需要親密的人在身邊陪伴引導,和她說話,溝通。雖然病人是在睡眠中,但是大腦是清醒的。她的蘇醒,作為她最在乎的人,付出一些時間是很有必要的。”

最在乎的人……

澤井亮失神地望了望醫生,醫生是在說自己嗎?

“她是在急診室前暈倒的,當時你剛被從急診室推出來。我想隻有太過在乎,才會在等待你的急救期間,受到了極大的心理衝擊,以至於昏迷不醒。”醫生說完拉開門,離開了。

澤井亮渾身一陣冰涼,他微微闔眼,突然感覺放在被單下的手心中有什麼著硬硬的東西。他緩緩將手握起,放在眼前展開。一枚粉色的水晶石在陽光下折射著無數鑽石般的迷炫微光。是金允娜還給自己的水晶石項鏈……

粉晶項鏈為什麼會在自己的手心?難道自己一直握著它嗎?

井亮,這個戒指。是爸爸和媽媽的愛,你要送給你最在乎的女子,幸福起來。

澤井亮的眉毛微微抖了抖,是媽媽……媽媽將一枚藍色的花瓣戒指放進了自己的手中。

送給自己最在乎的女子,幸福起來……

幸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