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春雨淅淅瀝瀝地下著。
天際有閃電劃過，刹那，陰沉的天空被照得明亮。石子路兩旁的櫻花樹，花朵被風吹散，落了一地，完全失去了平日的美麗。
偏僻的小花園。
少女雙臂抱著膝蓋，坐在長長的石階上，渾身濕漉漉的，劉海兒垂了下來，水珠一滴一滴地往下落。四月的春雨還帶著涼意，少女的身體被凍得顫抖了幾下，於是，她更緊地用雙臂抱住了自己。
雷聲滾滾。
樹枝劇烈地搖晃著。
地麵的積水反射著清冷的光。有人踩過積水，激起了陣陣漣漪，腳步聲漸漸接近，少女卻仿佛沒有聽到。
那人撐著一把青色的雨傘，握著傘柄的手，光滑潔白，仿若上好的玉石。徑直走到少女的麵前，他才停下腳步。
傘移到她的頭頂。
春雨瞬間打濕了他的黑發。
“不管有沒有記憶，你都是這麼笨……被拒絕隻會躲起來掉眼淚，如果真的那麼喜歡他，就把他搶回來，躲在這裏哭，他根本看不見你的眼淚。”少年淡漠的聲音帶著淡淡的嘲諷。
姬拉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怔怔地抬起頭。
她的嘴唇微微動了幾下，想說什麼，可是眼前一黑，她下意識地抓住他的手，暈了過去。在被沉沉的黑暗包圍之前，腦袋裏隻有一個聲音——你們到底還隱瞞了我多少事情？北司辰，你也和他們一起騙了我嗎？
少年彎下身，將她抱起來。
懷裏的少女緊蹙著眉，晶瑩的眼淚不斷地從緊閉的雙眼裏滾落。他的心微微有些疼痛。凝視她良久，他低聲說道：“時間快到了……等到那個時候，即便你轉身，你也見不到我，所以……快一點兒喜歡上我吧……”
姬拉放任自己躲在黑暗裏，她不想清醒。
她知道自己大概是生病了，身體滾燙得驚人，腦袋也木木的。這樣很好，她迷糊地想著，有生病當借口，就可以躲開那些煩人的問題，不用介意自己的失憶，也不用因為玄澈的拒絕而難過，更不用在意那些亂七八糟的流言。
耳邊有人在說話，但她聽不真切，隱約隻聽到“殿下”“約定”“陛下”“時間”之類意義不明的詞語。她也已經不想去揣測他們的心思了，她太累了，不管他們還有多少秘密隱瞞她，她都不會再去探究。
這麼想著，姬拉沉沉地昏睡過去。
春雨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整個庭院都顯得水霧迷蒙。天空陰沉，積聚在一起的烏雲久久不肯散開。
臨近傍晚，皇宮裏非常安靜。但如果注意去聽，還是能夠聽到仆人們低聲的談論，盡管那聲音壓得很低，在雨聲裏並不真切。
“優希小姐真是可憐……”
“聽說額頭縫了七針，前兩天才出院。”
“下手可真狠哪。”
“可不是嗎，陛下都震怒了，把人給關禁閉了，不許任何人去探望。她怎麼就這麼狠心將人往死裏害呢？”
“還不都是因為玄親王殿下，誰都知道他們兩家有婚約的，可……”雨聲漸漸大起來，仆人的聲音中斷了片刻，然後繼續，“……也喜歡玄親王殿下，她有陛下撐腰，優希小姐怎麼搶得過人家啊。”
長廊的拐角處。
少女麵無表情地聽著仆人們的談論，精致的麵容沒有絲毫血色。等到仆人走遠了，她慢慢地靠著牆壁，低聲道：“誰都不肯信我。
”
“我信你。”
隨著這個聲音的落下，一道修長倨傲的身影靠近她。那人長得好帥，仿佛傳說中的太陽神之子，每一個舉動都散發著無窮的魅力。
她抬起頭，怔怔地看著他，似乎並不意外他的忽然出現，諷刺地笑了出來：“你信我？為什麼？你沒聽到外麵的謠言是怎麼傳的嗎？所有人都在說，我想害死南宮優希，我是殺人凶手，如果不是因為我的身份，我必定要受到懲罰。”
“那是謠言。”少年堅定地說道。
眼淚打濕了睫毛，她的聲音微微沙啞：“如果不是謠言呢？我那麼討厭她，一直想要她消失，說不定我真的那麼做了……”
少年凝視著她，沉默了。
她的心漸漸往下沉，嘴唇顫抖了幾次，似乎想說些什麼打破沉默，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
良久，她聽到少年說：“如果你真的那麼做了，如果真的會有懲罰，那麼我幫你承受，這樣，有錯的那個人就不是你。”
眼淚無聲地流下來，她問：“為什麼？”
他伸手將她輕輕抱進懷裏，聲音溫柔：“姬拉，和我在一起吧，不要再為他掉眼淚……在這個世界上，我是能夠全心全意信任你的人，即便你做了十惡不赦的壞事，我也能夠幫你承擔後果……所以，忘記玄澈吧。”
她愣住了。
她僵硬地靠在少年的懷中，怔怔地說不出一個字。她想拒絕，可是抬到半空中的手因為少年的話而停頓。
許久。
她的手輕輕垂下來，失去了推開他的力量。
“北司辰，你真的想清楚了嗎？我一點兒也不善良，也不像優希那麼完美，我任性又喜歡無理取鬧，甚至還喜歡別人……你真的想好了嗎？和這樣的我在一起，你說不定很快就會後悔……可是我這麼壞，你要是後悔的話，我一定會報複的，一定會傷害你……”
她低聲說著，聲音裏帶著哽咽。
“嗯，想清楚了。”
她因為少年的回答而哭了出來，仿佛受了委屈的小動物，終於可以毫無顧忌地哭出來。
少年並沒有去安慰她，而是任由她哭泣，許久之後才低聲道：“這是最後一次，以後，你不準再為他流淚。”
姬拉流著淚從夢魘中清醒。
此時已是淩晨，房間裏隻亮著一盞昏黃的壁燈，卻沒有看到北司辰的影子。姬拉蜷縮成一團，躲在被窩裏，說不出心口的情緒是失落還是什麼，悶悶的，有些難受。
窗外的雨已經停了。
銀色月光照進落地窗，在光潔的地板上灑下淡淡的光輝。
姬拉看著窗外的上弦月，濕潤的睫毛輕輕顫抖了幾下，然後閉上了眼睛，仿佛漸漸睡去了。然而，放在棉被外的手，關節已然握得發白。
2
翌日。
早晨的陽光照進房間裏，小鳥兒停在窗台上歡快地鳴叫著，春日的氣息溫和而平靜。
姬拉是被房門打開的聲音吵醒的，雖然很輕微，但在寧靜的清晨，也足夠令姬拉從睡夢裏驚醒。
姬拉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有些迷糊地看著來人。
“醒了？是不是被我吵醒了？”
那人的聲音溫和而動聽，仿佛小提琴奏出的樂曲。他的手上端著一個盤子，上麵放著一碗粥，一杯溫水。
把盤子放到床邊的桌上，他說道：“辰出門了。不過，他出門前給你煮了白粥，還交代我們說，在你吃藥前先給你吃點兒粥暖胃。
”
姬拉怔怔地應了聲“哦”，眼眸漸漸明亮：“玄澈，你不用照顧我，粥和藥我會自己吃的，你去上課吧。”
玄澈微微一笑：“辰難得拜托我們。”
姬拉靠在床頭，垂下了眼瞼，聽明白了他話裏的意思——因為北司辰的拜托，所以他才來照顧她，這並不是他的本意，所以她不需要自作多情地誤會。她又怔怔地想起北司辰昨晚的話，他拜托玄澈照顧她，是在幫她嗎？
姬拉覺得有些難受，心裏悶悶的。
“我已經沒事了，你走吧，不要管我。北司辰隻是在可憐我，想幫我製造和你相處的機會……我會和他說清楚的，所以你不用勉強自己麵對我。”她的語氣有些不快，神情也帶上了幾分嘲諷。
玄澈微微怔了一下。
陽光落在他的身上，少年的眉眼幹淨而美好，令人不禁生出想親近的念頭。即便他穿的是最簡單的白襯衫，可仍舊優雅得像趕赴盛宴的王子，令無數少女迷戀。
“姬拉……”他忽然喊她的名字，神情極其認真，“你喜歡的人，從始至終都不是我，而是北司辰。”
姬拉怔了一下。
她的眉頭微微蹙起，漸漸明白他話中的意思，惱怒地說道：“出去！我不需要你們告訴我過去的姬拉是什麼樣子的！我喜歡誰，隻有我自己有資格判斷！”
玄澈苦笑：“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
“我們的交往隻是一個誤會……”玄澈的語氣帶著幾分苦澀，“你喜歡的人一直是辰，賭氣和奧洛菲訂婚也是因為和辰鬧別扭。”
姬拉聽得怔住了。
“我不知道你的記憶恢複了多少，但我們交往的真相就是這樣。並不是我拋棄你，而是我們的戀愛是個誤會……姬拉，好好珍惜辰，他喜歡你，這個世界上或許沒有人比他更愛你。”玄澈說完這些話，轉身離開了房間。
房門被輕輕地關上。
姬拉愣愣地坐在床上，久久無法回過神來。過了許久，她把枕頭扔了出去，砸在門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她重重地咬著嘴唇，幾乎咬出血來了，卻渾然不覺，仿佛對玄澈的話氣惱到了極點。
尹椎真告訴她，她是第三者，是具有強大破壞力的“女巫”；北司辰告訴她，她不是“女巫”，她喜歡玄澈也沒有錯，可以去搶回來；玄澈卻告訴她，她真正喜歡的人其實是北司辰，他僅僅是她的遊戲目標……然而，他們都忽略了她心底的聲音。
“玄澈你根本就是大渾蛋！怎麼可能是誤會，如果是那樣，我在夢裏為什麼會那麼心痛？為什麼失去記憶後，仍舊對你一見鍾情……如果這是被拋棄的真相，我情願一輩子都不要恢複記憶！”姬拉喃喃自語著，眼眶微微濕潤了。
陽光投射進房間裏。
姬拉像沒有思想的布娃娃一樣呆呆地坐在床上，臉色有些難看。
良久，被玄澈刺激的情緒穩定下來，她開始慢慢地回想夢裏的情景。她的頭陣陣發疼，不知道是因為夢境裏的畫麵，還是因為高燒的後遺症。
“姬拉永遠也不會錯……我不會對你說謊。就算你幹了十惡不赦的壞事，你也不會有錯。”
……
“如果你有罪，我會幫你承擔，所以，你永遠也不會有錯。”北司辰的心跳沉穩而有力，似乎藏著無數的秘密，可是即便貼近他胸口去聽也聽不見那些藏得很深的話。他的心跳隻是告訴她，他真的不會對她說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