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滿枝丫,葉落似海,四月是你留下的謊言。你在笑,她在笑,以為如此平凡過一生。
那場盛世豪雪,從世界的這頭下至那一頭,你的歌聲傳不到他在的彼岸。
就這樣去吧,仿佛再也不會見麵一樣。又像雪會融化,春花會開,東風眷戀天涯。
01
那個蟬鳴唧唧的初秋,在那家小小的音像店外見到顧白的時候,店裏放著一首歌。正唱到那句:“也許放棄才能靠近你,不再見你你才會把我記起。”
不過隻是一句最簡單的歌詞而已,卻藏了那樣多那樣濃烈的情感。我本想這輩子再也不要聽到這首歌了,卻沒有想到,這首歌會以那樣一種方式再次出現。
迎新晚會那天,我本不想去的,是馨雅硬拉著我去了大操場。周圍那樣熱鬧,唯獨遺忘了我。我是那樣突兀,顯得與周遭格格不入。
我從人群裏走出來,正想悄悄離開,就在這時,耳邊傳來一陣熟悉的旋律。
暗下去的舞台燈,仿佛是我的世界裏的最後一抹陽光也跟著暗了下去。
是那首歌,是那首我打定主意這輩子都不要再聽的歌。
我站在原地,腳下像是生了根一樣,怎麼樣也邁不開腳步。
眼睛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得很模糊,迷迷蒙蒙之間,好似看到顧白就站在離我十米開外的地方,一件簡單的白襯衫,一臉淡淡溫柔的微笑。
他就站在那裏,緩緩地衝我抬起手,像是在等著我走到他身邊去。
一如那天,一如顧白出事的那天,隔著車窗玻璃,他對我揮手的模樣。
他在等我啊,他在等我吧!
“伊夏。”有人在喊我,聲音近在咫尺,水汽迷蒙了我的眼睛,我分不清站在我麵前的人是誰。
那個聲音出現的一瞬間,顧白的身影一下子就破碎在喧鬧的人聲中。我再回頭去看,可是沒有,哪裏都找不到。
“伊夏,你怎麼哭了啊?”有那麼一刹那,我以為對我說這句話的人是顧白。
可是當水汽化成淚珠從眼角滾落的時候,我清晰地看到站在我麵前的人,他不是顧白,不是那個連我的夢都不願意進來的顧白。
“沒什麼,隻是被沙子迷了眼睛而已。”要怎麼告訴他,因為好像看到了顧白你,所以不知不覺間已經淚流滿麵?不能告訴他的啊!
我想要一個人待一會兒,可是他偏偏不讓我有一個人待著的機會。喬言拽著我從人群裏跑開,他的後背好幾次和顧白的重合在一起。
盡管我清晰地知道顧白不可能在這裏,就算顧白你在這裏,也不會在我身邊的。
想到這裏,心裏就難受得要命。
顧白,你知道嗎?
我從未想過你會成為我所有痛苦的源泉,人們都說這世上最大的悲劇就是將一切美好的東西,毀滅給人看。
可是為什麼偏偏是你?為什麼一定要是你?為什麼那天……為什麼那天,我要和你約好在那個站台不見不散?
我蹲在地上,將頭埋進臂彎裏,這一刻我隻想找個地方將自己藏起來,我的心仿佛被人用力地捏著,拽著,疼得像要爆炸。是我害死了顧白,是我啊!
這樣的我,是不配得到快樂的,活著的每一天,都是在為你贖罪!
顧白,對不起!對不起啊!
“別哭啊!”喬言坐在我身邊,聲音輕得像是不曾說出來一樣。
他輕輕揉著我的頭發,就像曾經顧白會做的那樣,他的手和顧白的一樣溫暖,可是喬言不是顧白,他不是顧白。
“伊夏,你真是個狡猾的家夥。”喬言在我耳邊,歎息般地說。
是啊,我真是狡猾極了,害死了顧白,卻還能這樣若無其事地活著,還能被人這樣義無反顧地追逐,還有朋友,還有未來。這樣的我,真的太狡猾了。
我不知道那天我哭了有多久,隻知道當喬言將我從地上拽起來的時候,迎新晚會已經到了最後的階段了。
“我送你回去吧。”喬言抓著我的手腕,他的聲音滿含關切,“你這樣……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回去。”
“謝謝你。”我不能在這個時候拒絕他的好意,不能在他默默陪了我這麼久之後,若無其事地推開他。我不知道喬言喜歡我哪一點,或者他是不是真的喜歡我,但是這一刻,我的確依賴了他。
回到寢室之後,我趴在水池邊洗了把臉,鏡子裏的自己眼睛紅紅的,像是兔子的眼睛。擦幹了臉,我抽出抽屜,從裏麵拿出一盒藥,取了兩粒,就著溫水吃了下去。
那是一盒治療抑鬱症的藥,在顧白死後,麵對全世界的指責,麵對很多很多痛苦的事情,我生病了。不過我病得並不嚴重,隻是很輕微的抑鬱症,醫生叮囑我不要有很大的情緒波動。如果偶爾控製不住自己,就吃兩顆藥,這樣就不會複發了。將藥盒放進抽屜裏,我從抽屜的最裏麵翻出一個小小的鐵盒,打開來,裏麵是一張五個人的合照。
五個人,五張笑臉,有我的,蘇馨雅的,伊秋的,陳朗的,還有顧白的。那樣燦爛的笑容,在如今看來,就像是在嘲笑我一樣。我伸出手,輕輕地摸了摸那張臉。那張臉啊,小小地印在照片上,笑容是那麼溫暖。
顧白,如果你還活著,哪怕你變成伊秋的男朋友,也沒有關係的。
照片上,伊秋的手搭在顧白的肩膀上,她的頭微微朝顧白傾斜,一臉幸福的樣子。顧白的視線望著鏡頭,眼睛裏都是微笑。
伊秋喜歡顧白,她藏得太深,以至於在顧白死後我才知道。
那天,姐姐氣勢洶洶地找到我。在醫院的走廊裏,她用力地抓住我的衣領,麵目猙獰地對我說:“是你害死了顧白!是你害死了他!顧白是為了要去見你,所以才會出車禍的!”
我知道啊,我知道他是為了見我,所以才會出了車禍,都是我的錯,沒有我的存在就好了,沒有在那年的音像店見到顧白就好了。沒有遇見你就好了。
剛剛止住的眼淚,又一次落了下來。心髒顫抖得厲害,捏著照片的手都止不住地顫抖著。
這樣不行,這樣情緒繼續波動下去,我又會生病了吧!我不能再生病了,顧白,我沒有資格生病,沒有資格用生病來逃避對你的愧疚。我隻有清醒地活著,才能贖罪!
我將照片放回盒子,然後用力地將抽屜關上,上了床,用被子蓋住自己的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伊夏,你必須冷靜下來!
就在我的心揪到極點的時候,手機響了起來。那一瞬間,我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抓起手機,那是一條短信。
喬言發來的短信,隻有兩個字:“出來。”
02
沒有月亮的夜晚就是好,這樣能夠隱藏很多不想讓人看到的東西。
我站在離喬言五米遠的地方,他靠在寢室樓外那棵碩大的銀杏樹下,懷裏抱著一把吉他。
“跟我來。”他朝我攤開一隻手,靜靜地看著我。
這一次,他的臉上沒有露出燦爛到近乎烈陽一樣的笑容。他的眼睛藏在長長的發間,陰影中,我看不到他此時究竟是怎樣的表情。
我沒有握住他的手,而是緩緩地往前走。他也不在意,抱著吉他跟在我後麵走。
學校圖書館外是一個很大的人工湖,湖裏長了很多蘆葦,這時節,蘆花枯萎了,風一吹就到處飛舞,乍一看,就像是下了一場倉促的雪。
在台階上坐下,我望著那片湖出神,喬言坐在我身邊,輕輕撥弄著琴弦。
“想聽什麼歌?”他輕聲問我。
我茫然地搖了搖頭,什麼歌都無所謂,什麼歌都不重要的。
他就不再問我,他抱著吉他調好了音,指尖撥動琴弦,《盛夏的果實》的旋律流水一樣響在耳邊。
心髒猛地一陣揪緊又鬆開,想讓他不要再繼續彈下去,但他的歌聲已經響起。他的嗓音其實很好聽,清爽幹淨,原本一首憂傷的歌,被他的聲音唱出來,卻變成了另一種味道。
帶著一點點溫暖,一點點治愈,我原本顫動不已的心髒,奇跡般地一點點恢複了平靜。
隻是他為什麼會彈奏這首歌?
他是不是無意間知道了什麼呢?
一首歌唱完,他將吉他遞給我。
我不解地看著他說:“我不會彈吉他。”
“隨便撥幾個調子吧。”他笑著說,“其實不一定非要彈奏點兒什麼,音樂的樂趣,不在於一定要是一首完整的曲調。”
我怔怔地看著眼前的這把吉他,緩緩地接過來。我從未接觸過吉他,一時間不知道要怎麼彈。他走過來,很自然地握住我的手,然後輕輕地撥動了第一根琴弦。
“就是這樣,很簡單的。”
他鬆開我的手,我試著自己撥動了一根弦,清脆單調的音符在夜色下顯得很突兀。
“那首歌,對你來說,代表一段不快樂的回憶吧。”喬言輕輕地說道,“我知道擅自揣測別人的心思不對,但是我沒有辦法放著你的事情不管。”不快樂的回憶嗎?
不是這樣的。
並不是不快樂,而是因為太快樂,所以不敢去回想。
“如果那些回憶太悲傷,那就在那些回憶裏加進去一些快樂的東西吧。”他的聲音暖暖的,有一股安撫人心的力量,“就像是同一首歌,如果它讓你痛苦,那你就讓它變成快樂的回憶。這樣下次再聽到,就不會流淚了。”
“沒有不快樂。”我輕聲說,“喬言,那並不是痛苦的回憶。”
他沉默了一下,然後將吉他從我手裏接過去:“我再給你彈一首歌吧。”
他說完,沒有等我回答,徑自彈了一首曲子,他沒有唱歌,隻是單純的一首曲子而已,彈完之後他呼出一口氣。
“好聽嗎?”他問我。
我點點頭,他就笑了起來,問:“心情好些了嗎?”
“謝謝你,好很多了。”我由衷地說道。
在他找我出來之前,我感覺我已經忍耐到了極點,是他將我從崩潰的邊緣拉回來的。
“以後不開心的時候,記得叫我。雖然我沒有辦法為你做什麼轟轟烈烈、特別浪漫的事情,但伊夏,至少我想讓你快樂起來。”他離得很近,漆黑的眼眸裏,映照著一抹星光。
他臉上的表情是那麼認真,沒有一絲一毫開玩笑的意思。
其實我知道他一直都沒有和我開玩笑,盡管他出現得那麼輕佻突兀,可是他的表情從來都是很真誠的。
可是喬言,我不能讓自己快樂起來,悲傷是我必須背負的罪孽。
如果我活得快樂,那還能拿什麼替顧白贖罪?
喬言將我送回寢室樓下,他衝我揮了揮手道了聲晚安,然後抱著吉他消失在我的視線盡頭。
回到寢室的時候,蘇馨雅已經回來了,正在寢室裏急得團團轉。
見我進來,她便朝我撲過來,急切地說道:“你到底去哪裏了?你嚇死我了,知不知道?我以為你被什麼人拐走了呢,打你電話你也不接!”
我這才注意到我沒有帶手機出門。我上床翻出手機,手機大概是被馨雅打了太多次,已經沒電了。
“我就是隨便走了走。”我解釋道,“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你沒事就好了。”馨雅鬆了一口氣。
我知道她在害怕什麼,她害怕我因為沉溺悲傷,無法走出來而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