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伊夏·大雪(3 / 3)

“姐。”我輕聲說,“我們要不要出去說?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吧。”

她聽我這麼說,愣了一下,跟著便嘲諷似的看著我:“你害怕了吧?”

“是,我害怕。”我不否認我的恐懼,我害怕麵對那種眼神,那讓我受不了。

“伊秋,你來幹什麼!”馨雅因為上課的時候憋了很久的尿,一下課就跑去了衛生間,現在回來了,看到伊秋站在我麵前,頓時如臨大敵似的將我拽到身後,“你別總欺負小夏。”

“你讓開。”伊秋冷冷地看了馨雅一眼說,“這是我和她的事情,我們姐妹之間的事情,外人不要管。”

馨雅臉色猛地一白:“伊秋,你說的這是什麼話!”

照著馨雅的脾氣,這麼下去的話肯定在這裏就得打起來了,我連忙拉住馨雅,說:“馨雅,我們出去說。”

馨雅意識到這是在教室門口,而且周圍人來人往的,已經有很多人在偷偷朝這邊看了。

“跟我來!”馨雅說著,拽著我的手臂,回頭挑釁似的瞪了伊秋一眼,伊秋跟著我們往前走。上課的鈴聲響了起來,很多人都急匆匆地往教室跑,隻有我們三個人逆著人潮往外跑。

一口氣跑到很少有人去的實驗樓的後麵,馨雅這才鬆開我的手。

“這裏夠偏僻,不會有人打擾。”馨雅冷冷地說,“伊秋,你到底幹什麼來了?這麼久以來我們誰也不礙著誰,挺好的啊。”

伊秋看著我和馨雅,仿佛在看兩個狼狽為奸的壞人。

她說:“蘇馨雅,你這樣真的好嗎?你不怕顧白去找你啊?伊夏害死了顧白,你非但不怪她,你還處處維護她。今天這個事情和你沒關係,你給我走開,這是我和伊夏之間的事情。”

“馨雅。”我拉住了想要上前和伊秋理論的馨雅,“我可以的,你不要擔心,你不能總是這樣站在我麵前保護我啊!”

而且我不想她為了我,被伊秋說那些難聽的話。

馨雅見我這麼說,便沒有繼續說下去,她往後退了幾步,在實驗樓前麵的台階上坐下。

“姐,到底是什麼事讓你這樣生氣?”到了這個時候,我反而平靜了下來。

“你沒有忘記你當初說的話吧。”她冷冷地看著我說,“當初在顧白的墓前,你對他說的話你還記得嗎?”

“我當然記得。”那是我發誓要一輩子都不能忘記的話。

“你對顧白說,你會一輩子都一個人生活,永遠不會忘記自己的過錯。你不會再笑,不會再感覺到快樂,因為那是對他最大的背叛!”伊笑一字一句,都像刀子一樣,一刀一刀刺在我的心口,“可是伊夏,才過去了幾個月!甚至都還沒有超過半年時間,你就把你說過的話,全都忘記了!”

“我沒有忘記!”我大聲說道,“我不會忘記,也不可能忘記!”

“你說謊!”她用比我更大的聲音衝我吼道,“你以為我不在這個校區我就不知道了嗎?伊夏,你真是能耐啊,你和喬言之間算是怎麼回事!”

喬言?我心裏“咯噔”一下,腦中亂糟糟的,為什麼伊秋會知道喬言的事情?

伊秋當初高考分數並不夠讓她進入這所學校,後來是爸媽托人找的關係,讓她讀的這個學校的本三。但本三和我們不在一個區域,雖然和我們進出都在一個校門,但學習和生活都在學校專門劃出來的區域裏。

隔著這樣的距離,加上平常我們並沒有什麼聯係,她為什麼會知道喬言的事情?

“你說話啊!”她見我不說話,便篤定我是心虛,“伊夏,你還要不要臉?自己說的話都能不算數,你這個自私的家夥!”

“我沒有。”看著姐姐這個樣子,我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她在心裏已經給我定了罪,那麼無論我說什麼,對她來說都是借口,永遠也不要向一個不信任你的人解釋,因為那毫無意義。

“姐,我不管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罷,我和喬言之間不是你想得那樣,我和他之間清清白白,我現在不喜歡他,將來也不會喜歡

,這麼說你滿意了嗎?”我靜靜地看著她,用一種連我自己都吃驚的平靜語調,跟她說了這些話,“我從不覺得我對不起你什麼,我就算有罪過,那也是因為顧白,不是因為你。我的錯我自己會扛著,就這樣吧。”

05

你永遠也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你永遠也留不住一個出走的心。

說完那些話,我沒有再留下來和伊秋爭吵,正如我說的,我覺得愧疚,覺得抱歉,並不是對伊秋。我有所虧欠的那個人,從頭到尾隻有一個顧白。

我拉著馨雅從伊秋麵前走開,走了幾步之後,我聽到了伊秋撕心裂肺的哭罵聲。我加快腳步,假裝什麼也聽不到。

“小夏,你沒事吧?”馨雅眼神裏滿是關心和擔憂。

“我沒事啊,我很好不是嗎?”我衝她微微笑著說,“我今天,是不是好勇敢?”

“你不要再笑了。”馨雅眼睛裏的擔憂之色越來越濃,“你沒感覺嗎,小夏?你渾身都在發抖,你笑得比哭還要難看?”

我瞬間蹲在了原地,馨雅看破了我的逞強,於是我全部的偽裝在這一刻分崩離析,我的雙腿再也沒有往前走的力氣了。我渾身顫抖得厲害,以至於我根本沒有辦法開口說哪怕一句話,一個字。

“你不要嚇我啊!”馨雅的聲音裏帶了一絲哭腔,她試著將我拉起來,可是我渾身使不上一點兒力氣。

剛剛和伊秋的對峙中,我全部的力氣都耗盡了。我不由得苦笑一陣,果然啊!哪怕我裝得再好,哪怕我表現得再強悍,也無法做到真正的強大。

說什麼從頭到尾覺得虧欠的隻有顧白,說什麼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其實都是騙人的。

可最後,沒有騙到伊秋,也沒有騙到我自己。

我越是想念曾經的伊秋,越是想要抓住回憶裏溫暖的姐姐,就越是無法原諒自己。要是沒有遇見顧白就好了,要是沒有喜歡顧白就好了,要是那天沒有約顧白去那個站台見麵就好了,要是那天……我沒有打那通電話就好了。

是的,顧白出事那天,他本和伊秋在一起。我在說好的站台邊上等了又等,卻一直等不到他來。我以為是他忘記了時間,於是給他打了一通電話。

於是原本和伊秋待在一起的顧白,乘坐了那輛開往地獄的公交車。

怎麼可能不覺得抱歉?

怎麼可能不難過?

我在騙人,一直一直,都在騙人啊!

是我毀掉了這一切,沒有我,馨雅和姐姐還有陳朗、顧白,他們都還是最好的四人幫。沒有我硬要加入其中,這一切都不會走到現在這個地步。

曾經的友情,明明已經變得破破爛爛了啊!

為什麼那時候出車禍的不是我呢?是我的話,剩下來的幾個人,一定會比現在快樂吧!

我是罪魁禍首,我是最不應該被原諒的那一個,我是……不能被原諒的,也是永遠都不配得到快樂的那一個。

“你不要嚇我啊,小夏。”馨雅在邊上急得快要哭出來了。

我張了張嘴想和她說不要擔心我,可是我沒有辦法發出聲音,我什麼都說不出來。於是我變得更加著急,著急的我更加無法發出聲音。

我在這個死循環中找不到出口,好像天空下了一場稠密的大霧,我在霧中一直走一直走,可是無論走到哪裏都找不到對的路。

她急得翻出了手機,然後給陳朗打了個電話,她做的事情說的話我都清楚地知道,可是我就是沒有辦法回應。

一切仿佛回到了顧白車禍那一天,我站在離他十米開外的站台上。我想去到他身邊,可是我一點兒力氣也使不上。有人一直在和我說話,可是我的注意力全部在顧白那裏,所以我不知道那個人到底對我說了什麼。然後就在我焦急萬分的時候,那個人將我攔腰抱起來,他就這麼抱著我一直往前跑,我想說放我下來,我要去顧白身邊,可是我做不到。仿佛魘住了一樣,我明明很清醒,卻什麼也不能做。

顧白倒在血泊裏,我看到他在朝我笑,他衝我伸手,滿手都是血。我隻能這麼看著,看著,然後那個人抱著我拐了個彎,顧白就被密密麻麻的人群圍在了中間,我什麼也看不到了。

那就是我與顧白的最後一麵,那個畫麵變成了最可怕的夢魘。

那時候他朝我伸手,他無聲對我說的,到底是什麼呢?

他是不是後悔與我見麵,後悔認識我呢?

思緒像是一匹脫韁野馬,不受我控製,很多很多我一直壓抑著不肯去回想的事情,他們爭先恐後地撲上來,像是要將我徹底吞沒一樣。

陳朗來得很快,馨雅和陳朗一起將我從地上拉了起來。他將我背了起來,一路往醫務室走。其實我想和他們說我沒有事,隻要讓我靜一靜,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我就沒事了。可是這樣簡單的事情,我也做不到。

有時候馨雅和陳朗,他們對我越好,我心中的愧疚感就越濃。顧白是馨雅的表哥,一直是馨雅的驕傲;而陳朗,他是顧白從小一起玩到大的鐵哥們。

我將對他們來說最重要的人奪走了,假如他們像伊秋那樣,討厭我,發誓一輩子都不原諒我,或者我心裏的罪惡感就不會這麼重了。

人真是一種矛盾的存在,想要他們對我好,又想他們憎恨我討厭我,可是這世上,哪裏有這樣複雜的關係?

陳朗一路背著我去了醫務室,他背著我進入醫務室的休息室時,我很意外地看到了顧皎,他還躺在上次躺著的那張床上,見我來,眉心微微皺了起來。

校醫進來,給我打了一針鎮定效果的藥水,然後他將馨雅和陳朗都趕出了醫務室,讓他們晚點兒再來。校醫關上了休息室的門,世界一瞬間安靜了下來。包括腦海中的那些紛紛擾擾的聲音,也在這一刻全部都安靜下來了。

我睜大眼睛盯著雪白的天花板,呼吸越來越平靜,原本顫抖得厲害的心髒,也終於慢慢地不再顫抖了。

“嗬嗬,算起來,我們是第二次在醫務室遇到了吧?”顧皎的聲音帶著淡淡的笑意,“稱得上是病友了吧。現在好些了嗎?還是說不出話來嗎?”

我回頭看了他一眼,顧皎正看著我,鏡片後麵的那雙狐狸眼,是微笑的模樣。

“嘖嘖,說不出話來,還真是可憐呢。”他一如既往的毒舌,“該不會以後你都說不出話了吧?做啞巴的感覺可不好。”

“因為無法解釋,百口莫辯,不知道要怎麼說才好,所以連說話的能力都失去了。”他用一種很可憐的語氣說,“真可憐啊。”

“閉嘴!”一口氣淤積在喉嚨口,我用力一呼,終於將那壓得我很不舒服的鬱氣呼了出去,而聲音也在這時候,一並找了回來。隻是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呃,不太合適。

“抱歉。”我低低地說,“我隻是……”

“我明白,不用道歉,換成我是你,早該喊出這兩個字了。”他絲毫不介意的樣子。

我張了張嘴想說點兒什麼,最後還是決定什麼都不說了。

我閉上眼睛,決定睡一覺,剛剛那一陣折騰,我非常非常疲憊,眼皮子已經連張開的力氣也沒有了。關於我吼了顧皎這件事……既然他說不用道歉,那就算了吧!

反正我一直一直,都很想吼他一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