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裏微微一顫,盡管我有想過她其實有喜歡的人,但真的從她嘴裏說出來,還是讓我有點兒在意。不過這是不是說明,她在讓我知道她的過去?
比起簡單的一句離她遠一點兒,願意告訴我她的過去,這算是一種進步吧!至少不管怎麼說,她緊閉的心門,有意地或者無意地,都在緩緩地向我開啟。
“那個人現在還好嗎?”我放緩了聲音。
她眼神猛地一顫,像是有什麼痛苦的事情在困擾著她一樣。
果然,她輕輕地搖了搖頭,說道:“他不好,很不好。”
“我在聽。”我輕聲說。
“他死了。”她看著我,一字一頓地說,“是因為我的關係,我害死了我最喜歡的人。他本應該屬於這裏的,因為我們大家都約好了要一起來考C大的啊!他本該有一個美好的未來,本該被很多人知道他的好,可是他死了。現在你明白了嗎?喬言,不是你不好,拒絕你是因為你太好了。我這樣的人,這一輩子都不配得到別人的關心。”
我怔住了。
我想起那天晚上,她對我說的三個字:我不配。
那時候我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這樣說,很多時候我都不明白她為什麼一定要拒我於千裏之外,要到現在我才知道,原來她心裏藏著的那些秘密,會沉重到這樣的地步。
那首《盛夏的果實》對她來說到底意味著什麼,我也曾想過很多遍,她說喬言,那並不是痛苦的回憶。
是啊,有時候並非痛苦才傷人,反而是回不去的快樂,在巨大的悲劇麵前,才讓人無法承受。
原來我真的如他們所說,什麼都不知道。
“這段時間其實我也想了很多。”她合上書,下巴抵著書頁,笑容前所未有的恬淡,她笑了,可是這笑容並不是我想從她臉上看到的那一種。
“我啊,覺得自己一定是無意間做對了什麼,不然像喬言你這樣好的人,怎麼可能會對我說出一見鍾情的話?如果我早一點兒遇見你,我一定會喜歡你的。我沒有說笑,也不是騙你。你一定不知道,假如這世上的人都是天空密密麻麻的繁星,那麼你一定是星星裏最閃耀的那一顆,總是在笑,總是那麼快樂,像是永遠都不會受傷。”
她的聲音輕輕的,仿佛清風一樣,一陣陣地拂過我的心間。
這是她第一次用這樣的語調和我說話。
“所以我不能讓這樣的你待在我這種人的身邊,你值得更好的女孩子,你要找一個和你一樣,在人群裏像是會閃閃發光的那種女生。你喜歡我,或許隻是一時的迷惑,或許隻是哪裏出了錯,因為我這種人,怎麼可能讓你這樣的男生喜歡啊?”她說到這裏,忽然不往下說了。
她低下頭,盯著手裏捧著的那本書的封麵。
“選擇待在誰的身邊,是我的自由。伊夏,不要輕易否定我,也不要否定你自己。在我眼裏,在人群中閃閃發光的那種女生,我已經找到了。”早就找到了,不是嗎?
那個人就是你,伊夏啊!
她怔怔地抬起頭來,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我,然後她不確定地抬起手指了指自己:“那種女生?”
我點點頭,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答案:“我承認一開始,我對你的喜歡並沒有多麼堅定,甚至就是那種膚淺的一見鍾情,可是誰都不能否定一時的心動就不是愛不是嗎?你說我在你看來,是天上繁星裏最亮的那一顆,那麼你不知道,你對我來說,就像磁鐵一樣。”
“可是我不可能和你在一起的。”她似乎有些焦躁。
“沒關係啊。”我微微笑著說,“沒關係的,伊夏,你不用覺得困擾,我不是為了讓你難過而來到你身邊的。”
我會等到你展露笑容的那一天,我不是為了難過再次與你重逢,我是為了讓你快樂起來,才風雨兼程地,哪怕扭轉整個世界,也要與你相見的。
05
那天,她沒有再說出讓我離她遠一點兒的話。那是我和她第一次心平氣和地聊天聊了那麼長的時間。
我知道了她曾經喜歡過的那個男孩,名叫顧白。他是她一切痛苦的來源,就像是一群人笑笑鬧鬧地,一路繁花似錦地走來,卻在忽然之間,所有音符戛然而止,美好的世界在眼前分崩離析。
曾經有多麼快樂,那麼現在就有多麼痛苦。
顧白嗎?
看樣子,我得先弄清楚顧白和伊夏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伊夏告訴我顧白的死,全部都是她的責任,所以她不配再擁有快樂,她要用一輩子的苦難去償還,去贖罪。
知道伊夏過去的,除去伊秋之外,就剩下蘇馨雅還有陳朗了。我本能地不想去問伊秋,總覺得她和伊夏之間存在某種奇怪的關係。
從她的眼神裏,我看不到一個姐姐對妹妹的愛,反而是一種掩飾不住的恨,在她漆黑的眼眸深處閃耀。
隻有蘇馨雅或者是陳朗,可是這兩個人對我十分排斥,他們根本不希望我和伊夏在一起,肯定也不會願意告訴我顧白的事情。
那麼,隻有我自己去找尋答案了吧。
期末考試之後,就是一個月的寒假,這個寒假的到來,伴隨著一場大雪。我背著行囊,如來時一般暫別這座城市。
回到家的第一天,顧皎給我發了一條短信,短信上是一個地址。
我給他回了一個電話,他倒是很快就接了起來,我說:“作為輔導員,泄露學生的住址不太好吧。”
電話那頭的顧皎輕輕笑了一下:“是不太好,所以下不為例。”
“雖然很不想說,但還是要說一聲,謝謝。”我倚在窗戶邊上,外麵是陰天,窗外一棵大樹,葉子全都掉光了,看上去有些蕭條,“為什麼要幫我到這個地步?”
“我才沒有幫你。”他淡淡地說,“你的效率太低了,你就隻剩下一個月的時間說服伊夏繼續擔任班長這個職務。”
“我知道,你沒有幫我。”這家夥,還真是狡猾得像隻老狐狸,“就這樣吧,提前說聲新年快樂。”
他沒有回我,而是直接掛掉了電話。
我翻開那條短信,看著上麵顯示的地址。
知道伊夏和我在同一座城市,並不是在這個時候,隻是我沒有想到,我們之間的距離會那麼近,近到乘公交車,隻需要三站路。
但現實就是這樣奇怪,明明離得這麼近,可是前麵十多年的歲月裏,我沒有見過她,她也沒有遇見我。我們坐過同一班公交車,走過同一條馬路,或者還在同一家小店駐足。
我第一次見到伊夏,並不在大學,而是高考結束的那個暑假。
那天我本是要去學校拿畢業證書的,在公交車站台邊上,我遇見了一個女孩。
她混在人群裏,卻又那麼顯眼,她穿了一條白色的連衣裙,一頭長發一直長到腰際,她發上唯一的裝飾,隻是一隻發卡,如今想來,那發卡和伊秋給我的那一隻,非常非常像。
她站在站台邊,雙手輕輕握著,像是有些緊張。眼神亮得驚人,白皙的臉頰上,因為陽光的緣故,有些泛紅。她單薄的唇上,揚起一抹燦爛的笑容。
周圍那麼熱鬧,她卻隻看著馬路對麵,像是那裏有什麼人,就要穿過馬路走到她麵前。
我站在那裏看了她很久,她的笑容像磁石一樣,吸引著我的視線。而就在這時,她的笑容變得更加燦爛,那一刹那,我以為我看到了夏日最美麗的煙火,“砰”的一聲在近在咫尺的地方炸開,有一股電流從我的腳底浮上,一路蔓延到頭頂。
就是在這一瞬間,我知道我大概喜歡上了這個長發女生。
在我發愣的時候,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陣騷動,我迅速回過神來,她臉上的笑容僵在了那裏,她的眼睛裏浮上一層巨大的恐懼,她目瞪口呆地看著不遠處的一個地方,像是受到了巨大的驚嚇一樣,她一動不動地筆直朝後倒下。
我的大腦做出反應之前,身體已經衝出了人群,接住了摔倒的她。
我朝她一直看著的方向看了一眼,那裏剛剛出了一場車禍,人群很迅速地朝那邊聚集,我沒有看清楚出車禍的人是什麼樣子,隻依稀看到那是個穿著白色襯衫的少年。
殷紅的血在他身下迅速蔓延開來,這個女生應該是目睹了這場車禍,所以受到了驚嚇吧!
那時候的我,並沒有多想,我隻是攔腰將她抱了起來,對她說:“你沒事吧,你別怕,車禍離這邊還有段距離,你別害怕。”
然而她不回答我,像個啞巴一樣,嗓子裏發不出聲音。她隻是努力地看著那片人群,我不知道她的眼睛裏到底看到了什麼,因為那時候的我因為擔心她,已經有些亂了分寸。
就像是剛剛發現了一樣珍寶,卻被人用力地打碎了一樣。
我就這樣抱著她,飛快地往前跑,我將她送進了最近的醫院。
我對醫生說:“剛剛那邊出了一起車禍,她離得近,所以嚇壞了,你看看吧。”
要是那時候我再多看一看,是不是會知道,那個出車禍的少年叫顧白?她會因為驚嚇而說不出話來,是因為她喜歡的那個少年,以那樣慘烈的方式,死在了離她不到五米的地方。
醫生給她做了個簡單的檢查,告訴我她的確是受到了驚嚇,得了失語症,不過接受治療應該會好的。
我就放下心來,我本想問她的名字,可是她這個樣子,根本不可能回答我的問題。於是我就想著等她能說話了,再來問她這個問題吧。
醫生給她打了一針,她就昏沉沉地睡著了,我在她身邊陪了一會兒,老師的電話就打了過來,於是我就隻好暫時先去了學校。可是等我從學校出來,再去那家醫院才知道,她已經走了。
我惆悵了很久,我每天都去那個站台,想著要是能再見她一次就好了。可是她就像是徹底人間蒸發了一樣,整個暑假她都沒有來。她的失語症好了嗎?她會不會因為目睹了那樣慘烈的車禍,每天被噩夢驚醒呢?
每次想到這些,我就很焦慮。
在我的焦慮中,暑假過去了,我背上行囊,來到C城讀大學。我以為可能這輩子都不可能再遇見那個讓我一見鍾情的女生了,就在開學的第一天,在那座陌生的大學裏,我又遇見了她。
你明白那種感覺嗎?就像是已經被醫生下了病危通知,卻又忽然告訴你這是誤診一樣。對我來說,這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奇跡。因為尋找得那樣艱難,所以才會在遇見之後,就迫不及待地想靠近她。
因為不想再經曆那種遍尋不見,哪裏都遇不到的絕望感。
很幸運再次遇見了你,總覺得去了那所大學真是太好了,能與你在那個秋蟬唧唧的初秋相遇,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