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伊夏·清明(3 / 3)

“你想說什麼?”我並不認為她有心情和我聊家常。

“沒什麼,隻是想知道你有沒有遵守約定而已。”她涼涼地說道。

我頓時一陣心煩氣躁,還沒有想好要怎麼麵對喬言,姐姐又來提醒我這件事了。

“為什麼你這麼希望我遵守約定?”我問她,“我並沒有對你承諾過什麼,為什麼你要這麼緊張?”

“因為我不允許你背叛顧白。”她理所當然地說道,“你不是喜歡他嗎?那就喜歡一輩子啊!”

“我喜歡誰是我的自由吧。”我說,“我自己犯的錯,我會好好承擔,你不需要這樣冷嘲熱諷地來提醒我。有時候我都懷疑,姐,我到底是不是你的親妹妹?明明我們曾經那麼快樂不是嗎?”

“誰讓事情變成這樣的呢?”她看著我,眼神裏有一絲憎恨,“你看,你把我的朋友都搶走了,我變成了孤家寡人,應該問那句話的人是我不是嗎?為什麼反而是你,這麼理直氣壯地來質問我?”

“我沒有搶走你的朋友!”我反駁道,“陳朗和馨雅,他們一直都是你的朋友,是你自己讓他們失望了而已。”

“是嗎?”伊秋忽然詭異地看著我,“你真的覺得他們將你當成朋友了嗎?”

“你什麼意思?”我愣住了,“他們如果不把我當朋友,為什麼要和我待在一起?”

“朋友才不是那麼天真的關係。”她冷笑道,“伊夏,總有一天你會為你的天真感到後悔的。這世上哪裏有什麼朋友,你看看我就知道了啊!我認識他們比你早,可是他們照樣背叛了我,他們都選擇站在你這個劊子手的身後。你害死了顧白,那是馨雅引以為豪

的表哥,是陳朗從小一起長到大的好兄弟,你以為他們真的不怪你嗎?”

“他們不會的!”

如果今天沒有和他們約會,沒有問過那樣的問題,那麼大概我現在會猶豫吧,可是現在的我,想要相信朋友,相信在危難時候,一直守在我身邊的朋友。

“那是他們在騙你,沒有人會忘記仇恨的,人類才不是那麼大方的生物。”她說完,站起來,從我身邊走開了。

留下我一個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電視機裏傳來“友誼地久天長”的歌聲,每年春晚結束的時候,這首歌都會響起。

伊秋說,沒有人會忘記仇恨的。馨雅說,她也曾怪過我的。那麼現在呢,她是否還在怪我?她和我說的那些話,甚至是陳朗對我說的,到底有幾分真的呢?

我心煩意亂地關掉了電視,如果伊秋來找我說話的目的是為了讓我動搖,那麼不得不說她成功了,因為我的確開始胡思亂想了。

沒有電視和燈光,客廳裏一片漆黑。

我走到大門口,輕輕推開大門,風就卷著雪花撲麵而來,冰冷的雪花觸碰到我的臉就融化了,涼絲絲的溫度一下子讓我焦躁的情緒冷卻下來。

我為什麼要懷疑馨雅和陳朗呢?

他們是我最好的朋友,在伊秋大聲指責我、傷害我的時候,是他們站在我麵前保護我的啊!

我為什麼要懷疑他們?

為什麼要動搖呢?

關上門,回到自己的房間,我脫掉外衣躺在床上。下雪的夜晚,即使不開燈,雪光也會讓黑夜變得溫柔一些。

跨年的鍾聲響起來,馨雅和陳朗都發來了短信,這時候有個人給我打了個電話,我有些意外,顧皎怎麼會打我電話呢?

我遲疑了一下,還是接了起來,電話那頭是“劈裏啪啦”的爆竹聲,他的聲音就這麼從喧鬧的背景音裏傳出來:“伊夏同學,新年快樂啊!”

“新年快樂。”我有些困惑,難道他給我打電話,就是跟我說聲新年快樂的嗎?

“就這樣,掛了。”他直接掛掉了電話,我盯著手機發愣,這個人還真是……

剛剛掛掉了顧皎的電話,喬言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我猶豫著不知道要不要接,因為我現在不知道用什麼樣的態度來麵對他。

在我猶豫的時候,鈴聲已經停掉了。

我鬆了一口氣的時候,心裏隱隱有些失落。

不到兩分鍾,電話又響了起來,還是喬言打來的。

我按了接聽鍵,湊近耳邊。

喬言的聲音帶著一絲笑意,透過聽筒都能感覺到他愉悅的心情:“現在說新年快樂,是不是才最恰當?我是第一個給你打電話的人嗎?”

“不是。”我說,“剛剛大學輔導員有打來。”

回答之後我愣住了,我為什麼要跟他說這些?

“哈哈,我還以為自己一定是第一個呢。”他笑著說,“伊夏,過幾天,我們這邊有一個動漫展,我們一起去吧。”

“可是我可能沒空。”剛剛已經犯了個錯誤,我不會再犯一次了。

“我還沒說具體是哪天呢,你別忙著拒絕我啊!到時候再聯係,早點兒睡覺,晚安。”

他這麼說,我就沒有話回答了,隻好說了一聲“晚安”,然後掛了電話。

掛了電話後,我發現自己大大地鬆了一口氣,這才意識到剛剛和喬言通電話的時候,我的神經都緊繃著。我在緊張什麼呢?又不是第一次接到他的電話。我躺在床上,盯著黑暗處發呆。總覺得有些東西,已經脫離了我的掌控,就像是一輛脫軌的火車一樣,朝著不知道是好還是壞的方向前行,不知道將帶著我駛向何方。

05

第二天一大早推開窗戶,雪還沒有停。

下了一夜的雪,到處都是白茫茫的,很多小孩穿著厚厚的冬衣,在雪地裏打雪仗,全家人一起玩得不亦樂乎。腦海中浮現出小時候一家人在雪地裏玩鬧的場景,如今回想起來,那似乎是上輩子的事情一樣。

很多東西,一旦逝去,就再也找不回來了,無論你有多努力地想把它們找回來。並不是努力就一定能夠做成一件事情的,這是在我嚐試著忘記一些事情,卻根本做不到的時候得出的結論。

大年初一,媽媽帶著全家人一起去附近的寺廟燒香。每年的正月初一,我們家都會全家人一起過去燒香。不過這一次姐姐沒有來,媽媽喊了她好久,她說晚上睡得晚,起不來床,所以最後是爸媽帶著我一起去上香的。燒香回來,姐姐卻不在家,隻留了一張字條說是中午不回來吃飯。今天正月初一,她會去哪裏呢?

她的朋友我全部都認識,原本她就隻有馨雅他們幾個處得好的,不過現在這樣,顯然是不可能去找馨雅或者陳朗的。

我心中微微一動,難道她去那個地方了嗎?

“媽媽,我出去一下。”我隨便抓了一件衣服套在身上,然後穿好鞋走了出去。

雪花小了一些,我戴著帽子沒有打傘。

姐姐會去的地方,會是那裏嗎?

那是位於這座城市另一側的一處墓園,沒錯,顧白沉睡的地方就在那裏。

我上了一輛公交車,朝著那邊趕過去,大年初一,沒有什麼人會去墓地,所以這輛公交車上竟然隻有我一個人。半個小時後,我抵達了墓地的大門外。這裏冷冷清清的,大門緊鎖著,不像有人在的樣子。

這麼說,伊秋沒有來這裏嗎?

我轉身正打算走,身後的鐵門忽然傳來一陣響聲,我轉身看了一眼,這才發現伊秋手抓著柵欄,正在往上爬,看樣子是想要翻鐵門跳出來。

我有些發愣,她果然還是來這裏了嗎?

大年初一,新年開始的第一天,哪怕這裏的守墓人不在,她爬也要爬進去見一見顧白嗎?

她一定很喜歡顧白吧,所以才會那麼恨我。

姐姐和妹妹喜歡著同一個人,所以注定沒有辦法互相守護。

她抬起頭的時候,正好看到我站在這裏。

她愣了一下,手下一滑,原本已經快爬到上麵跳出來了,現在筆直摔了進去,濺起的雪砸中了我的臉,有點兒疼。

我下意識地想去扶她一把,她卻大喝了一聲:“別過來!”

我僵在原地,沒有往前走的勇氣。

伊秋自己站起來,這一次她沒有看我,一氣嗬成地爬到鐵門上麵,張開雙臂,像一隻鳥兒一樣,跳了下來。

地上積了厚厚一層雪,所以摔下去應該不怎麼疼。

她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雪,氣勢洶洶地走到我麵前,一把揪住我的衣領吼道:“伊夏,你有完沒完?怎麼總是陰魂不散呢?不要總是跟著我,我的東西已經全部被你搶走了,已經沒有什麼可以讓給你的了!”

“不是這樣的。”我想要解釋一下,然而她根本不想聽我說。

“我不管你是怎麼樣想的,我也不管你什麼時候到這裏來的,但是至少今天,我不許你進去見他。”她說到這裏,聲音已經帶了一絲顫音。

我錯愕地看著她的臉,她的眼圈已經紅了,眼睛裏聚集了太多的水汽。她忽然靠近我,將頭抵在我的肩膀上,惡狠狠地警告我:“聽到沒有?別去見他!”心裏猛地一痛,鼻子酸酸的,我連忙仰起頭,不讓眼淚滾出來。

“我不去見。”我點點頭,答應道,“至少今天,我不會進去見他的,你放心。”

她像是一下子放了心,揪著我衣領的手緩緩地鬆開了,往後退了一步,聲音悶悶地說:“回去了。”我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跟在她的身後。

看著她現在這個樣子,我的心裏再次湧上一陣濃濃的罪惡感。

她說:我的東西都被你搶走了,已經沒有什麼可以讓給你的了。

她說:至少今天,我不許你進去見他。

原來一直以來,姐姐都在隱忍著嗎?

在她的眼裏,我是搶走她一切的罪魁禍首嗎?

我的出生,搶走了爸媽的關愛,他們把原本應該都給她的關愛,分給了我一半。後來我的成績總是很好,姐姐一直都是中等。那時候,爸媽總是誇獎我的時候,姐姐有沒有討厭過我呢?沒有吧,因為那個時候,我是她的驕傲啊!這是她親口對我說的。她說:“小夏,你真厲害,你是姐姐的驕傲哦!”

那才是姐姐啊,總是寵我,總是把好的讓給我,明明隻比我大一歲而已,遇到危險的事情時,總是會擋在我的麵前的好姐姐。

記得小時候,小區裏有一戶人家養了一隻大狗,我害怕極了,姐姐拉著我的手擋在我前麵,說:“小夏,你別怕,有姐姐在,姐姐會保護你的!”

明明那時候她自己嚇得渾身都在發抖,她抓著我手的手心裏,已經滿是汗珠。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呢?

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在她的心裏不再是被保護的妹妹,而是總搶走屬於她的東西的討厭鬼?

是從小學五年級開始的嗎?

那天她騎著自行車載我去圖書館,路過音像店時,我發現了她最重要的珍寶。

那時候伊秋、蘇馨雅、顧白,還有陳朗,他們才是相處融洽的小夥伴。

是不是在我決定跳級和她念同級的時候,我和姐姐之間就已經出現問題了呢?

從妹妹變成了一個競爭者,卻偏偏無論是學習還是交朋友,她都在我麵前一敗塗地。

我看著她的背影,小時候溫暖的後背,如今卻這樣冷冰冰,她在前麵走,始終不肯回頭來看我。

我一直在胡思亂想,沒有注意到地上裸露在外麵的一截樹根。

我被絆倒在地。姐姐的腳步頓了頓,她回頭看了我一眼,然後一言不發地繼續往前走。

多想她來扶我一下,多想像小時候那樣,牽著姐姐的手一直走啊走。

眼睛變得很模糊,我坐在雪地裏忘記要站起來,隻是眼睜睜地看著姐姐一步一步走遠,最後拐了一個彎消失不見了。

眼淚再也忍不住,就這麼肆意地落了下來。我像個沒有長大的孩子一樣,雙手抱著膝蓋,坐在墓園外麵的大樹下,號啕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