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喬言·寒露(1 / 3)

在下一個春天來臨之前遠行,踩著滿地春花去你在的那個世界。

杜鵑花紅了一片山野,你躲在花叢背後探出頭來,依舊是笑靨如花的模樣。

01

清明的雨總是下得很準時,它總是在人們最需要的時候出現,就像現在一樣。

我站在馬路對麵,看著她和陳朗一起走出墓園,然後在雨開始落下來的時候,她飛快地折了回去。

知道她一定會來這裏,所以一大早我就買好車票回來了。為了不錯過她,我在這裏等了很久很久。想起誰說過,所謂的偶遇,不過是一場精心計劃的相見。

遇見伊夏之前,我以為這種事情我是不會去做的。現在不僅做了,還做了很多次,要踏著荊棘走向一個一直拒絕你的人,能做的,隻是一次又一次地製造偶遇不是嗎?直到對方繳械投降,直到她也不忍心拒絕下去。

我本想在墓園外麵等她出來,可是她進去的時間太久了,久到守墓人都要關門回家了。我聽到他喊了一聲,轉身進了傳達室。我趁著他沒有注意的時候,打著傘走了進去。我不知道顧白的墓碑在哪裏,裏麵的墓碑算起來也有成百上千,空氣裏是燒過紙錢的味道,我從第一排,一個墓碑一個墓碑地找過去,可是怎麼都看到不到伊夏的身影。

時間久了,我甚至在想,是不是我看錯了,其實她已經離開了?

然而我想要相信自己的眼睛。

終於,在找到最後一排右手邊第三個位置的時候,我看到了蹲在地上、狼狽得像個破損的布偶的伊夏。

心裏有些小小的揪心,我的視線稍微從她身上挪開一下,她就把自己弄成了這麼狼狽的樣子。仿佛是被世界遺棄的小孩,她就這麼蹲在這裏,好像感覺不到時間從她發梢流逝。

必須將她從堅固的壁壘中拉出來,必須讓她知道她不可以繼續這樣悲傷下去!

我和她說了很多很多話,我以為她不曾聽進去,隻是在她哭泣的一瞬間我知道,她將我的話都聽進去了。其實她心裏一直都很明白,她隻是一個人醒不過來。

馨雅和陳朗因為顧白的緣故,都沒有去拉她一把,仍由她活在罪惡感之中,伊秋更加不會那麼做。於是離她最近的人,放任她沉溺在悲傷之中。她隻是需要一個人,把她從濕漉漉的悲哀之中拉出來。

我蹲在她麵前,告訴她我在這裏,我會一直在這裏。

她一定不知道她看著我的眼神有多美麗,那瞬間像是受到了某種蠱惑,我低下頭吻住了她的唇。

她渾身很僵硬,但是並沒有推開我,也許她隻是忘記了,但是她不曾推開我,這件事足以讓我感到高興。好像之前的心酸全部消失不見,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雨越下越大,“劈裏啪啦”的砸在雨傘上,彙聚成雨簾從傘邊落下。

我回頭看了一眼,顧白的墓碑就在我身後,仿佛在衝我微笑一般,他的眼睛裏裝滿了溫柔。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顧白,隻需要一眼我就明白,他為什麼會被伊夏喜歡。他的確值得伊夏喜歡,因為那樣的少年,在短暫的青春歲月中,就像是一株會發光的曇花一樣,總是吸引著少女的靠近。

他就是這樣的人吧!

帶著伊夏從墓地翻牆出來,時間已經很晚了,開往市區的公交車已經沒有了,回去的唯一方式,要麼是找出租車,要麼是步行去其他站台。

伊夏沒有說話,事實上從剛剛到現在,她就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她的表情始終淡淡的,但是我知道,這一次她一定不會再任由自己沉溺在悲傷裏了,更不會讓自己患上抑鬱症,甚至連話都說不出來。

其實伊夏真的很聰明,很多東西,點醒了,她就明白了。

一路沉默著走到另一個站台,還有公交車來來往往。和她一起找到了回家的公交車,一直把她送到了她家小區門口,我才轉身離開。

我看到準備走進小區的她回過頭來看我,霓虹燈照亮了她的眼睛。她的眼神中,彷徨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穩的堅定,那是磐石一樣堅韌的眼神。她開口對我說了兩個字:“謝謝。”

我站在那裏,目送她走進小區。小區的感應門在她身後闔上。隔著不高的感應門,我看到她似乎回頭朝我看了一眼。

我鬆了一口氣,抬起手輕輕觸了觸自己的唇。

我想我一定是做對了什麼吧,所以她才沒有推開我。

回家後,我泡了一個熱水澡,才披上睡袍,放在茶幾上的手機就響了起來。我抓起來看了一眼,有些意外,這個時候給我打電話的人竟然是陳朗。

電話那頭,是“嘩啦啦”的雨聲,陳朗現在似乎在外麵,他的聲音有點兒疲憊:“喬言,我記得你和伊夏說不再糾纏她了,為什麼今天要去找她?”

“那是我和她之間的事情,我不認為我要和你報備。”我以為陳朗上了公交車就回去了,難道他後來又折回去了?

“為什麼偏偏是今天……”他的聲音低低的,帶著濃烈的不甘,“喬言,你這樣太狡猾了。”

“沒有什麼狡猾不狡猾,我不記得什麼時候承認過要和你公平競爭。”我淡淡地說道,“你要一直當一個安靜的騎士,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你不能要求每個人都像你一樣,不是嗎?”

“開什麼玩笑!”他驀地大聲說,“你知道什麼啊!”

“我什麼都知道。”我不想再因為不知道伊夏的過去而什麼都做不了,“你們的過去,我全部都知道。”

“誰告訴你的?”陳朗問我,“是伊秋嗎?”

“誰告訴我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經都知道了。”我說。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雨聲變得越來越大,陳朗的聲音再次傳了過來:“就算知道又怎麼樣?喬言,你這個渾蛋!”

“比起眼睜睜看著她難過,仍由她身陷痛苦之中而什麼都不做的人來說,我已經善良得像個天使了。”我並不覺得我做錯了什麼,

讓她停止悲傷有什麼錯?我想看到她的笑容,她應該活在陽光下,而不是罪惡的泥潭裏。

陳朗一下子失去了語言似的,過了好久好久才說:“我並不是什麼都沒有做。”

“可是就算你做了什麼,對於伊夏來說都毫無意義不是嗎?而且因為你無條件地護著她,反而讓她更加自責。如果伊夏生病了,你的存在是讓她病情更重的傷藥,隻會提醒她那段無法回去的快樂時光是被她親手毀掉的。一句不是你的錯,根本毫無意義,聽上去

很蒼白,像是在為過錯辯解一樣。”可能我沒有經曆過那些事情,所以作為局外人的我,更容易看清楚這一點。也因為是局外人,所以才能由我去叫醒伊夏。

“我不會放棄的。”他說,“你給我等著,喬言!”

他說完就掛斷了電話,我將手機放回茶幾,走到窗戶邊上,外麵的雨像瓢潑一樣,原本還隻是細細的小雨,卻也能變成這麼大的雨。

窗戶上結了一層霧氣,從二十樓的高處往下看,世界像是一張被水墨暈開的浮世繪,車水馬龍川流不息,而我知道,我愛的人就在那裏。

在那浮世浮沉之中顛沛流離,但是再也不會了,因為我已經將她從泥沼之中拽了出來。

等到雨過天晴,屬於伊夏的,屬於我們的豔陽天,一定會到來。

02

如我所願,那場大雨之後,天空就放晴了。

碧藍色的天空仿佛水洗過一樣,溫潤的微風讓人心情愉悅,我靠在圖書館三樓的窗戶邊上往下看。

伊夏手中抱著書緩緩地由遠走近,我從圖書館走下來。她身邊的人有那麼多,可是之後隻有她的身影在我眼中無比清晰,其他人仿佛被相機的濾鏡給過濾掉了一樣,顯得模糊且蒼白。

我慢慢地朝她走去,然而就在她離我還有不到十米的時候,有個人從邊上走出來,擋住了伊夏的去路。我眉心皺了皺,站在了原地。

陳朗,這種時候你想要做什麼呢?

沒錯,跑出來攔住伊夏去路的人,是陳朗。

因為隔得有點兒遠,加上他背對著我,所以我看不到他現在是什麼樣的一種表情。

我抬起腳往前走去,我不會允許任何人在這種時候出來搗亂。

“小夏,我想和你說件事情。”我聽到陳朗這麼說。

我心中忽然有種很不好的預感,我加快腳步走到伊夏身邊,然後在陳朗反應過來之前,伸手抓住伊夏的手,拉著她就往邊上走去。

陳朗很快就回過神來,飛快地抓住了我的手臂,拽住了我,不讓我帶走伊夏。

“喬言,是我先來的,總要講個先來後到吧。”他看著我,話中有話地說道。

“先來的又怎麼樣?”我淡淡地看著他,“我找伊夏有重要的事情,所以不能陪你在這裏浪費時間。”

我故意將“浪費時間”四個字咬得很重,話中有話誰不會?在我再次遇見伊夏之前,他明明有那麼多的時間讓伊夏不再難過,可是他沒有,他什麼都沒有做。他以為隻是陪伴就足夠了。

的確,有句話說得很好,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可是,像伊夏這種狀態,根本就不是陪伴能解決問題的。陳朗很早就喜歡伊夏了,可是他什麼都不說,隻是默默地守在她身邊,把這些事情全部都藏在心底。可這毫無意義,嚴格說起來,這完全就是在浪費時間。

我不認同這樣的浪漫,喜歡一個人就一定要讓她知道。當她迷失的時候,要讓她清醒過來,而不是陪著她一同迷失。“是不是浪費時間,得由伊夏說了算吧?”他並不鬆手,原本沉默的眼神,此時亮得驚人。

我心中不由得“咯噔”了一下,那天晚上,他在電話裏說他不會放棄的,我以為他隻是不甘心之下放下的一句狠話而已。

可是現在看來,他似乎是真的打算不再沉默了。

但我並不懼怕,人與人之間,並不是陪伴的時間越長久,感情就越濃厚,反而因為他一直都以好朋友的身份陪在伊夏身邊,一旦這種友情轉變成愛情,伊夏肯定是無法接受的。更何況,他還是顧白的好朋友,就衝著這一點,他就已經輸了。

“你們都鬆手。”伊夏有些慍怒地說道,“沒發現已經有很多人朝這裏看了嗎?”

我聳聳肩,並不介意,哪怕這裏人山人海,都無法對我產生什麼影響。

要做到這一點其實很簡單,那就是眼睛裏隻看到一個人就可以了。

“我說鬆手。”伊夏的聲音隱隱帶著一絲冷意,她見我們不為所動,用力甩了一下手,回頭瞪了我一眼,我就笑了起來。

如果說曾經的伊夏,安靜得像個孤單行走在雨中的執傘人,那麼現在的伊夏,她就是上了色的簡筆畫,眼神裏的寂滅和冷漠不見了。

這才是我想看到的伊夏,這才是當初在站台邊上,隻用了一個笑就讓我再也放不下的伊夏。

這才是,我想看到的風景。

“喬言,你讓開。陳朗,你想和我說什麼?”她收回視線,回頭看向陳朗,“這裏人太多,我們進圖書館裏麵去說吧。”

“好。”陳朗當然沒有意見,他率先朝圖書館走去,伊夏跟著他往前走。

我雙手插進口袋裏,跟在伊夏身後。

“你跟著我做什麼?”走了幾步,伊夏回過頭無奈地看了我一眼。

我聳聳肩說:“誰規定圖書館隻有你們可以進?”

“你!”她有些氣結,不過沒有往下說,而是轉身繼續往前走。她放棄了讓我走開,因為她知道我根本不可能聽她的話,乖乖地走開的。進了圖書館,四周頓時安靜了很多。

陳朗的腳步停了下來,他轉身的瞬間看到了我,臉色頓時就變得有些糟糕。我隻當看不見,走到邊上從書架上抽了一本書,拉開椅子坐下來,隨手翻開一頁,假裝隻是來看書的。陳朗看我這樣,也不好再說什麼,再說,就顯得自己太小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