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喬言·驚蟄(3 / 3)

我心裏暗暗焦急,一向冷靜的我,一向無論遇到什麼事情都不會慌了神的我,第一次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

“救護車來了!”陳朗低喝一聲,果然救護車的聲音已經傳來了。

“伊夏,伊夏,你聽得到我說話嗎?”沒有辦法拉開伊秋,我隻能用手捂住伊夏的傷口,血從指縫裏漏出來,怎麼也止不住。

“不要碰小夏!”然而我的舉動再次刺激到了伊秋,她像瘋子一樣伸出一隻手不停地掃著,“不要碰我的小夏!”

“讓一讓!快讓一讓!”醫生終於到了,救護車上走下來很多人,他們走過來。從打120到現在,也不過才過了五分鍾,因為離得近,萬幸離得近!

“醫生快救救她!”我大聲說,“你們一定要救救她!”

“喬言。”蘇馨雅拉住了我,“不要過去,不要妨礙醫生。”

好幾個人才將一直不肯從伊夏身邊走開的伊秋拉開,醫生快速走上前,用止血繃帶給伊夏止血。像是感覺到了疼痛,伊夏的眼睛眯了起來。

“小夏!”伊秋雖然被人抓著,但是一直沒有放棄要到伊夏身邊去。

伊夏看著伊秋,她的眼神分不清是高興還是悲傷,她的眼角落了一滴淚。她像是想說點兒什麼,可是下一秒,她的眼睛又一次閉上了。

“伊夏!”我再也忍不住喊了一聲,“伊夏,你不要睡著,你不要睡著!醫生已經來了,你不要睡著,你聽到沒有?”

伊夏很快被抬上了擔架,我掙開蘇馨雅跟了上去,跟著伊夏上了救護車。我緊緊握著她的手,掌心都是血,黏稠一片,她的眼睛始終閉著。她的表情很安寧,像是隻是睡著了一樣。

伊夏,伊夏,你不可以這麼狡猾,不可以就這樣一睡不醒,明明一切才開始不是嗎?明明我們就要等到晴天了不是嗎?

從來跌破了腦袋也不會流一滴眼淚的我,此時卻淚如雨下,心裏疼得厲害。伊夏,你不可以有事,不可以!不可以!你聽到了嗎?

04

急救室的燈還亮著,我坐在長凳上,仿佛在走一段長且幽暗的山洞,我看不到盡頭在哪裏,隻是滿身疲憊地往前走。蘇馨雅還在哭,陳朗一言不發地坐在那裏。伊秋這個時候已經停止了瘋魔,醫生給她打了一針鎮定的藥,她原本近乎瘋了的眼神,此時終於重新歸於清澈。

她沒有說一句話,她就這麼呆呆地坐著,像是一座雕像。

伊夏是為了救她才會倒在急救室裏生死未知的。

兩個小時前,我們走到那片施工地帶的時候,伊夏覺察到了一塊被風吹得鬆動的廣告牌,然後在下一陣大風來臨之前,撲過去推開了本該被廣告牌砸中的伊秋。

盡管伊夏說著不知道會不會憎恨姐姐這樣的話,卻在那一刻絲毫沒有猶豫地推開了她。

沒有一個人說話,所有人都在等待,所有人都在經曆一場名為煎熬的修行。

手術中的燈已經亮了快兩個小時,這麼看來,還會繼續亮下去。

有時候我會想,是不是我們所走的每一步路,都是上天注定好的,否則為什麼要和我開一個這樣的玩笑?

一年前讓我在站台邊看到了她,愛上了她,卻要在一年後,讓我親眼目睹她的離開,我不願意相信這樣的事情,這很不公平不是嗎?

我想起伊夏曾對我說,她和伊秋之間,大概要麼她死,要麼伊秋死,那名為憎恨的魔障才會消失。

卻不想竟然一語成讖。

那個下午,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熬過去的,我隻知道當手術中的燈熄滅的時候,我身上的衣服已經被汗濕透了。

我衝過去攔住醫生,問出口的第一句話是:“醫生,我的伊夏還活著嗎?”

“她還活著。”醫生說,“可是她睡得很沉很沉,可能……永遠也醒不過來了。”

我還沒有來得及高興,就被打入了萬丈深淵。

“什麼叫醒不來了?既然還活著,為什麼醒不來?”我抓住醫生問,“醫生,你好好救救她啊。”

“手術很成功,但她失血太多,而且傷在頭部,用通俗的話來解釋就是,她變成了植物人,能不能醒過來我們也不知道。”醫生有些無奈地說,“現在病人需要去加護病房,等到情況穩定了,你們就可以探望了。”

他說完就不再理會我。

可是他不知道,她是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珍寶,我走了很遠的路才終於走到她身邊,我們還沒有好好地開始!

伊夏的爸媽來的時候,伊夏已經在重症病房了。她爸媽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狠狠地甩了伊秋一個巴掌。

伊秋還是一句話都不說,那一巴掌打得很重,她嘴角邊都出現了血絲。她咬著牙,硬是沒有吱一聲。她坐在病房外的長椅上,整夜不睡覺。她熬得雙眼通紅,我不知道她是否有後悔過,我也不知道對她來說,她的那些憎恨還存不存在。

但是在伊夏出事的那一瞬間,她像個護著孩子的老鷹一樣,用自己的雙臂將靠近伊夏的每個人都推開。在那一刻,她是真的很愛很愛伊夏吧!

後來過了半個月,伊夏從重症病房轉入了普通病房,她一直都在沉睡著,一點兒醒過來的跡象都沒有。

再後來,過了半年,伊夏的家人將她送入了療養院,但是沒有人放棄希望,每個人都期待她醒過來。

我帶著一把蜀葵走進病房,裏麵很安靜,隻有她身邊的儀器發出的滴滴聲。我將花插進花瓶裏,然後我在她身邊的看護椅上坐下。我握住她的手,說:“伊夏,不要再睡了吧,這一覺已經睡得夠漫長了。馬上都要過年了,還記得嗎?去年過完年,下了一場大雪,我帶你去看動漫展,你還咬了我一口。”

我看著自己手背上已經很淡很淡的疤痕:“起來吧,起來了我再帶你去看動漫展。我們可以做很多很多快樂的事情,隻要你能夠醒來。”

然而她像個精致美麗的布娃娃一樣,安靜地躺在那裏一動也不動。

陪著她絮絮叨叨地說了半天的話,等到天色暗下去我才回去,隻是往外走的時候,我遇到了伊秋。

她看到我似乎愣了一下,然後她輕輕地衝我點了一下頭,她的手裏拿著一本《格林童話》,緩緩地走了進去。

我回過頭來,天空陰得厲害,也許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要下雪了。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一天,一個月,一年,兩年,三年。

大學的生活在不經意間就這樣度過了。

我沒有留在那座城市,而是回到了這裏,找到工作的那天,我抱著一把玫瑰去看她。

走到外麵,我聽到裏麵傳來一個溫柔的聲音。

“睡美人睡啊睡,睡了很多很多年,直到有一天,一個王子過來吻醒了她。”是伊秋,她還在讀她的童話書。

伊夏一睡不醒之後,她就轉去了護理學院,她並不聰明,所以她需要花更多的時間來念書,但她學得很認真。蘇馨雅說,她從來沒有看到伊秋這樣認真地學習過。

伊秋畢業之後,進入了這家療養院工作。

那天她對我說:“我活一天,就照顧她一天。隻要她一天不醒來,我就一天不從她身邊走開。喬言,你帶不走她。除非她醒來,否則我不會讓你帶走她。”

是的,我帶不走沉睡的她。

“睡美人醒來之後,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伊秋讀完故事書,聲音已經有些哽咽了,眼淚大滴大滴地從她眼睛裏砸落,“小夏,睡美人都醒來了,為什麼你還不醒來?你再不醒來,你的王子就要被人搶走了。”

“她的王子不會被人搶走的。”我抱著玫瑰走進去,將玫瑰花插進花瓶裏。

伊秋見我進來,便將童話書放在了床頭的櫃子上。

她走了出去,留下我一個人和伊夏獨處。

“我已經畢業了,以後每天都可以來陪你了。”我伸手輕輕觸了觸她的臉,她的頭發已經長長了,雖然她還在沉睡,她的頭發並沒有停止生長,“伊夏,是不是一定要等到夏天下雪、冬天開百花、滄海變成桑田你才能醒過來?”

“要是你醒著,是不是又要讓我從你身邊走開了呢?這樣也好,至少我可以一直待在你身邊不是嗎?”

“你要我等夏季雪,我就等著;你要我等冬日花,我也等著。反正一輩子那麼長,等你幾年算什麼呢?”我微微笑了笑說,“就算一輩子的時間不夠,反正我們都是要去同一個地方,不是嗎?”

窗外夏蟬唧唧鳴叫,又是一年盛夏來臨了。

會不會下雪呢?

會不會在這個夏天,下一場屬於夏季的雪?

快下一場吧!

這樣我的睡美人,才會醒過來啊!